古诗词

酒胡子

唐代 · 徐夤
红筵丝竹合,用尔作欢娱。直指宁偏党,无私绝觊觎。
当歌谁擐袖,应节渐轻躯。恰与真相似,毡裘满颔须。
(0)
纠错/补充

酒胡子翻译和注释

赏析

酒胡子拼音版

hóng yàn sī zhú hé ,yòng ěr zuò huān yú 。zhí zhǐ níng piān dǎng ,wú sī jué jì yú 。
dāng gē shuí huàn xiù ,yīng jiē jiàn qīng qū 。qià yǔ zhēn xiàng sì ,zhān qiú mǎn hàn xū 。
提示:拼音为程序生成,因此多音字的拼音可能不准确。

酒胡子作者

徐夤:字昭梦,福建莆田人。登乾宁进士第,授秘书省正字。依王审知,礼待简略,遂拂衣去,归隐延寿溪(现留于绶溪公园,系莆田二十四景之一)。著有《探龙》、《钓矶》二集,诗二百六十五首。

注:

校 ⑴夤,《唐才子传》卷一〇作“寅”。
徐夤系唐乾宁元年 (890)进士,授秘书省正字。他的赋被当时文坛誉为“锦绣堆”。《兰陔诗话》有“赋就长安振大名,斩蛇功与乐天争”的记载。唐亡后,他回到家乡,在延寿溪赋闲垂钓。现在溪上片石微露,称为“钓矶”的地方,据说是他的遗迹。徐夤的不少诗篇收入《全唐诗》。他在诗中自我解嘲曰:“何人买我安贫趣,百万黄金未可论。”
徐夤在延寿建有一座藏书楼,自题楹联:“壶公山下千盅粟,延寿桥头万卷书。”徐夤钓鱼处被称为“徐潭”。其后人徐铎也在潭边建“万卷楼”,藏书相当丰富。宋熙宁九年 (1076),他和胞兄徐锐同时登第。他廷试时中了状元,后官至吏部尚书。时人称其为“龙虎榜头孙继祖,凤凰池上弟联兄。”当时枫亭人薛奕,也中了武状元,神宗皇帝盛赞:“一方文武魁天下,四海英雄人彀中。”一时成为佳话。南宋诗人刘克庄对延寿溪情有独钟,对徐夤的怀念殷切尤加。 有一个动人的传说:每当初夏时节,明月朗照“钓矶”,隐约可见一个披蓑戴笠、蹲坐而钓的老者。村人都说那是徐夤的化身,其实可能是九华山的倒影。但刘克庄却郑重地记下这么一件事:有一次自己作“门外青山皆我有,从今不必呼徐潭”诗,当晚即梦见徐夤拊其背,因而惊叹千古才人固不与草木同腐,数百年之后精神可畏。

精彩推荐

  • 杂剧·崔府君断冤家债主

    楔子

    (冲末扮崔子玉,诗云)天地神人鬼五仙,尽从规矩定方圆。逆则路路生颠倒,顺则头头身外玄。自家晋州人氏,姓崔名子玉。世人但知我满腹文章,是当代一个学者,却不知我秉性忠直,半点无私,以此奉上帝敕旨,屡屡判断阴府之事。果然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,如同影响,分毫不错,真可畏也。我有一个结义兄弟,叫做张善友,平日尽肯看经念佛,修行办道。我曾劝他早些出家,免堕尘障。争奈他妻财子禄,一时难断,如何是好?(叹科,云)嗨,这也何足怪他,便是我那功名两字,也还未能忘情。如今待上朝取应去,不免到善友宅上,与他作别走一遭。正是:劝人出世偏知易,自到临头始觉难。(下)(正末扮张善友同老旦扮卜儿上,云)自家姓张,是张善友,祖居晋州古城县居住,浑家李氏。俺有个八拜交的哥哥是崔子玉,他要上朝进取功名,说在这几日间,过来与我作别。天色已晚,想是他不来了也。浑家,你且收拾歇息者。(卜儿云)是天色晚了,俺关了门户,自去歇息咱。(做睡科)(净扮赵廷玉上,诗云)釜有蛛丝甑有尘,晋州贫者独吾贫。腹中晓尽世间事,命里不如天下人。自家姓赵,双名廷玉。母亲亡逝已过,我无钱殡埋。罢、罢、罢,我是个男子汉家,也是我出于无奈,学做些儿贼。白日里看下这一家人家,晚间偷他些钱钞,埋葬我母亲,也表我一点孝心。天啊!我几曾惯做那贼来?也是我出于无奈,我今日在那卖石灰处,拿了他一把儿石灰。你说要这石灰做甚么?晚间掘开那墙,撒下些石灰。若那人家不惊觉便罢,若惊觉呵叫道"拿贼"!我望着这石灰道上飞跑。天啊!我几曾惯做那贼来?我今日在蒸作铺门首过,拿了他一个蒸饼。你说要这蒸饼做甚么?我寻了些乱头发折针儿,放在这蒸饼里面,有那狗叫,丢与他蒸饼吃,签了他口叫不的。天啊!我几曾惯做那贼来?来到这墙边也,随身带着这刀子,将这墙上剜一个大窟窿,我入的这墙来。(做撒石灰科,云)我撒下这石灰。(做瞧科,云)关着这门哩。随身带着这油罐儿,我把些油倾在这门桕里,开门呵便不听的响。天呵!我几曾惯做那贼来?(内云)你是贼的公公哩!(赵做听科)(正末云)浑家,试问你咱,我一生苦挣的那五个银子,你放在那里?(卜儿云)我放在床底下金刚腿儿里。你休问,则怕有人听的。(正末云)浑家,你说的是,咱歇息咱。(赵做偷银子出门科,云)我偷了他这五个银子,不知这家儿姓甚么?今生今世,还不的他,那生那世,做驴做马填还你。偷了五锭银,埋殡我双亲。那世为驴马,当来必报恩。(下)(正末、卜儿惊科,云)浑家,兀的不有贼来?你看
    那箱笼咱。(卜儿云)箱笼都有。(正末云)看咱那银子咱。(卜儿做看科,云)呀,不见了奶子,可怎了也!(正末云)我说甚么来?天色明了也,且不要大惊小怪的,悄悄里缉访贼人便了。(外扮和尚上,诗云)积水养鱼终不钓,深山放鹿愿长生。扫地恐伤蝼蚁命,为惜飞蛾纱罩灯。贫僧是五台山僧人,为因佛殿崩摧,下山来抄化了这十个银子,无处寄放。此处有一个长者,是张善友,我将这银子寄与他家去。这是他门首,善友在家么?(正末云)谁唤门哩,我试去看咱。(做见科,云)师父从那里来?(和尚云)我是五台山僧人,抄化了十个银子。一向闻知长者好善,特来寄放你家,待别处讨了布施,便来取也。(做交砌末科)(正末云)寄下不妨,请师父吃了斋去。(和尚云)不必吃斋,我化布施去也。(下)(正末云)浑家,替师父收了这银子。(卜儿云)我知道。(背云)我今日不见了一头钱物,这和尚可送将十个银子来,我自有分晓。(正末云)浑家,恰才那师父寄的银子,与他收的牢着。我今日到东岳圣帝庙里烧香去,倘或我不在家,那和尚来取这银子,浑家,有我无我,你便与他去。他若要斋吃,你就整理些蔬菜,斋他一斋,也是你的功德。(卜儿云)我知道。(正末云)我烧香去也。(下)(卜儿云)岂不是造化!我不见了五个,这和尚倒送了十个。张善友也不在家,那和尚不来取便罢,若来呵,我至死也要赖了他的,那怕他就告了我来。(和尚上,云)贫僧抄化了也。我可去张善友家中,取了银子回五台山去。张善友在家么?(卜儿云)是那和尚来取银子也。我出去看咱,师父那里来?(和尚云)我恰才寄下十个银子,特来取去。(卜儿云)这个师父,你敢错认了也?俺家里几时见你甚么银子来?(和尚云)我早起寄在善友跟前。大嫂,你怎么要赖我的?(卜儿云)我若见你的呵,我眼中出血。我若赖了你的呵,我堕十八重地狱。(和尚云)住、住、住,兀那婆婆你听者,我是十方抄化来的布施,我要修理佛殿,寄在你家里,你怎么要赖我的?你今生今世赖了我这十个银子,到那生那世少不得填还我。你听者:我是一僧人,化了十锭银。我着你念彼观音力,久已后还着本人。哎哟!这一会儿害起急心疼来,我且寻太医调理去也。(下)(卜儿云)和尚去了也。等善友来家呵,我则说还了他银子。善友敢待来也。(正末上,云)浑家,我烧香回来也。那和尚曾来取银子么?(卜儿云)刚你去了,那和尚就来取,我两手交付与他去了。(正末云)既是还了他呵,好、好、好。浑家安排下茶饭,则怕俺崔子玉哥哥来。(崔子玉上,云)转过隅头,抹过裹角,可早来到张家了。善友兄弟
    在家么?(正末出,云)哥哥请家里来。(做见科,崔子玉云)兄弟,我观你面色,敢是破了些财?(正末云)虽然破了些,也不打紧。(崔子玉云)你媳妇儿气色,倒像得些外财的。(卜儿云)有甚么外财那?(崔子玉云)兄弟,我今日要上朝求官应举去,一径的与你作别来。(正末云)哥哥,兄弟有一壶水酒,就与哥哥饯行,到城外去来。(做同行科,云)浑家,斟过酒来,送哥哥一杯。(做送酒,崔子玉回酒科,云)兄弟,我和你此一别,又不知几年得会。我有几句言语,劝谏兄弟,你试听者。(诗云)得失荣枯总在天,机关用尽也徒然。人心不足蛇吞象,世事到头螳捕蝉。无药可延卿相寿,有钱难买子孙贤。甘贫守分随缘过,便是逍遥自在仙。(正末云)多承哥哥劝戒,只是你兄弟善缘浅薄,出不得家。也有几句儿言语,诵与哥哥听。(词云)也不恋北疃南主,也不恋高堂邃宇。但容膝便是身安,目下保寸男尺女。冷时穿一领布袍,饥时餐二盂粳粥。除此外别无狂图,张善友平生愿足。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忆王孙】粗衣淡饭且淹消,养性修真常自保,贫富一般缘分了。任白发不相饶,但得个稚子山妻,我一世儿快活到老。(同卜儿下)(崔子玉云)兄弟同媳妇儿回家了也,俺自登途去咱。(诗云)此行元不为功名,总是尘根未得清。传语山中修道侣,好将心寄白云层。(下)


    第一折

    (正末同卜儿,净扮乞僧、丑扮福僧,二旦上)(正末云)老夫张善友,离了晋州古城县,搬到了这福阳县,一住三十年光景也。自从被那贼人偷了我五个银子去,我这家私,火焰也似长将起来。婆婆当年得了大的个孩儿,唤做乞僧,年三十岁也。以后又添的这厮,是第二个,唤做福僧,年二十五岁也。这个媳妇儿是大的孩儿的,这个媳妇是第二个的。这大的个孩儿,披星带月,早起晚眠,这家私多亏了他。老夫不知造下甚么孽来,轮到这小的个孩儿,每日则是吃酒赌钱,不成半分儿器。兀那厮!我问你咱,恁是呵,几时是了也?(福僧云)父亲,你孩儿幼小,正好奢华受用。有的是钱,使了些打甚么紧?(乞僧云)兄弟,你怎生这等把钱钞不着疼热使用?可不疼杀我也。(正末叹科,云)这都是命运里招来的,大的个孩儿,你不知道,听我说与你咱。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浊骨凡胎,递生人海,三十载。也是我缘分合该,(带云)正为这泼家私呵,(唱)我也曾捱淡饭黄齑菜。

    【混江龙】俺大哥一家无外,干家活计觅钱财,积垒下前厅后阁,更攒下万贯家财。俺大哥爷娘行能行孝道,也是我前世里积阴功,苦修来。大的儿甘心守分,量力求财,为人本分,不染尘埃,衣不裁绫罗段疋,食不拣好歹安排,爷娘行千般孝顺,亲眷行万事和谐。若说着这个禽兽,知他怎天地栽排?每日向花门柳户,舞榭歌台,铅华触眼,酒肉拥颏,但行处着人骂,惹人嫌,将家私可便由他使,由他卖。这的是破家五鬼,不弱如横祸非灾。

    (乞僧云)父亲,这家私费了我多少辛苦积攒就的,到那兄弟手里,多使去了。兀的不疼杀我也!(正末云)大哥,这家私都亏了你。兀那厮!我问你咱:你这几时做甚么买卖来?(福僧云)偏我不曾做买卖,打一日双陆,曲的腰节骨还是疼的。你可知道我受这等苦哩!(正末唱)

    【油葫芦】贼也你搭手在心头自监解,这家私端的是谁挣扎,则你那二十年何曾道觅的半文来?你、你、你,则待要撞着的赊下逢着的买,到家呵抹着的当了拿着的卖。你、你、你,无花呵眼倦开,无酒呵头也不抬。引着些个泼男泼女相扶策,你、你、你,则待每日上花台。

    (福僧云)父亲,你孩儿趁着如此青年,受用快活,也还迟哩!(乞僧云)可知你受用快活,单只苦了谁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天下乐】贼也这的是安乐窝中且避乖,这厮从来会放歹,我若不官司行送了你和姓改。(云)我老夫还不曾道着,俺婆婆便道:老子,他也好啰。(唱)做爹的道不才,做娘的早放乖,惯的这厮千自由百自在。

    (云)兀那厮,你曾少人的钱钞来么?(福僧云)呸!长进啊,我并不曾少人钱钞。(净扮杂当上,云)张二舍,你少我五百瓶的酒钱,快些拿出来还我。(乞僧云)父亲,兄弟欠了人家酒钱,在门首讨哩。(正末云)你说不少钱,门首有人索酒钱那!(福僧云)还了他便罢,打甚么不紧?(乞僧云)还有甚么不还了他,只亏了你。(卜儿云)大哥,你还了他罢。(乞僧云)罢、罢、罢,我还,我还。兀的不心疼杀我也。(做发付科)(杂当下)(丑扮杂当上,云)张二舍,你少我爷死钱,只管要我讨,还不拿出来,(乞僧云)父亲,门首讨甚么,爷死钱,在那里嚷。(正末云)甚么爷死钱?(福僧云)你看这老头儿,这些也不懂的。父亲在日,问他甚么爷死钱?(福僧云)你看这老头儿,这些也不懂的。父亲在日,问他借了一千贯钞,父亲若死了,还他二千贯钞。堂上一声举哀,阶下本利相对,这不是爷死钱!(正末叹科,云)嗨,有这样钱借与那厮使来?(唱)

    【那吒令】你看这倚势口,啰巷拽街;气的我老业人,亡魂丧魄;你看这少钞脸,无颜落色。(福僧云)这也只使得自己一,有甚么妨碍!(正末云)禽兽!你道是使了钱是自己的,(唱)怎做的自己钱无妨碍!(正末云)禽兽!你道是使了钱是自己的,(唱)怎做的自己钱无妨碍?兀的不气穷破我这胸怀。

    【鹊踏枝】一会家上心来,想这厮不成才!气的我手脚酸麻,东倒西歪。贼也,你少有的破了家宅,倒不如两下里早早分开。

    (福僧云)就分开了,倒也干净,随我请朋友耍子。(正末唱)

    【寄生草】你引着些帮闲汉,更和这吃剑才。你只要杀羊造酒将人待,你道是使钱撒镘令人爱,你怎知囊空钞尽招人怪!气的我老业人目下一身亡。(带云)我死了呵,(唱)恁时节可也还彻你冤家债。(云)大哥,这也没奈何,你还了者。(乞僧云)父亲,你孩儿披星戴月,做买做卖,一文不使,半文不用,怎生攒下这家私,都着他花费了也。(卜儿云)大哥,你还他罢。(乞僧云)我还,我还。(做发付科,云)还了你去罢。(杂当云)还了我钱,我回家去也。(下)(正末云)婆婆,趁俺两口儿在,将这家私分开了罢。若不分开呵,久已后吃这厮凋零的无了。(卜儿云)老的,这家私分他怎么,还是着大哥管的好。(正末云)只是分开了罢。大哥,你将应有的家私,都搬出来,和那借钱钞的文书也拿将出来。(乞僧云)理会的。(正末云)婆婆,家私都在这里。三分儿分开者。(福僧云)分开这家私倒也好,省的絮絮聒聒的。(卜儿云)老的,怎生做三分儿分开?(正末云)他弟兄每两分,我和你留着一分。(卜儿云)这也说的是,都依着你便了。(正末唱)

    【赚煞】你待要沙暖睡鸳鸯,我则会岁寒知松柏,你将我这逆耳良言不采。这家私亏煞俺爷娘生受来,我便是释迦佛也恼下莲台。想这厮不成才,因此上各自分开,随你商量做买卖。常言道山河易改,本性儿还在,我则怕你有朝福过定生灾。(同下)


    第二折

    (崔子玉冠带引祗候上,诗云)满腹文章七步才,绮罗衫袖拂香埃。今生坐享皇家禄,不是读书何处来!小官崔子玉是也。自与兄弟张善友别后,到于京都阙下,一举状元及第,所除磁州福阳县令。谁想兄弟也搬在这县中居住。闻说他大的孩儿,染了一个病证,未知好殚若何?今日无甚事,张千,将马来,小官亲身到兄弟家中探病走一遭去。(诗云)骏马慢乘骑,两行公吏随。街前休喝道,跟我探亲知。(下)(净扮柳隆卿、丑扮胡子转上,诗云)不养蚕来不种田,全凭说谎度流年。为甚阎王不勾我,世间刷子少我钱。小子叫做柳隆卿,这个兄弟是胡子转。在城有张二舍,是一个真傻厮,俺两个帮着他赚些钱钞使用。这几日家中无盘缠,俺去茶坊里坐下,等二舍来,有何不可?(胡净云)你在茶坊里坐的,我寻那傻厮去。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福僧上,云)自家张二舍。自从把家私分开了,好似那汤泼瑞雪,风卷残云,都使的光光荡荡了。如今则有俺哥哥那份家私,也吃我定害不过,俺哥哥如今染病哩。好几日不曾见我两个兄弟,到茶坊里问一声去。(做见二净科,云)兄弟,这几日不见你,想杀我也。(胡净云)小哥,我正寻你哩。茶坊里有柳隆卿在那里等你,我和你去来。(相见科)(福僧云)兄弟好么?(柳净云)小哥,一个新下城的小娘子,生的十分有颜色,俺一径的来寻你。你要了他罢,不要等别人下手,先抢去了。(福僧云)你先总承别人罢,我可无钱了。(胡净云)你哥哥那里有的是钱,俺帮着你到那里讨去来。(福僧云)这等我与你去。(同下)(正末引杂当上,云)自从将家私做三分儿分开了,二哥的那一份家私,早凋零的没一点儿了。大哥见二哥是亲兄弟,又将他收留在家中住。不想那厮将大哥的家私,又使的无了。大哥气的成病,一卧不起,求医无效,服药无灵,看看至死,教我没做摆布。小的,咱和你到佛堂中烧香去来。(杂当云)爹,咱就烧香去。(正末唱)

    【商调】【集贤宾】自分开近并来百事有,这的是为儿女报官囚。闪的个老业人不存不济,则俺这养家儿千死千休。这的是天网恢恢,果然道疏而不漏。(带云)若俺大哥有些好列呵,(唱)怎发付这无主意的老业人张善友?三十年一梦庄周。我恰便是俞阳般服药酒,恰便似庄子叹骷髅。

    【逍遥乐】我则索仰神灵保佑,为孩儿所事存心,我怎肯等闲罢手!儿也,闪的我来有国难投,忍不住两泪交流。莫不是我前世里烧香不到头,我则索把神灵来祷咒。只愿的减罪消灾,绝虑忘忧。(云)来到这佛堂前。我推开佛堂门。(做跪科,云)小的每将香来。家堂菩萨,有这大的个孩儿,多亏了他早起晚眠,披星戴月,挣揣下这个家私,今日可有病;小的个孩儿,吃酒赌钱,不成半器,他可无病。家堂爷爷,怎生可怜见老汉,着俺大的个孩儿,这病痊可咱。(做拜科)(唱)

    【梧叶儿】小的个儿何曾生受,他则待追朋趁友,每日家无月不登楼。大的个儿依先如旧,常则待将无做有,巴不得败子早回头,(带云)圣贤也!(唱)你怎生则拣着这个张善友心疼下便下手?

    (杂当报,云)爹爹,大哥发昏哩!(正末云)既然大哥发昏,小的跟着我看大哥去来。(同下)(大旦扶乞僧同卜儿上,乞僧云)娘也,我死也。(卜儿云)大哥,你精细着。(乞僧云)我这病觑天远,入地近,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。(卜儿云)孩儿,你这病,可怎生就觉重了也?(乞僧云)娘也,我这病你不知道,我当日在解典库门前,适值那卖烧羊肉的走过。我见了这香喷喷的羊肉,待想一块儿吃,我问他多少钞一斤,他道两贯钞一斤。我可怎生舍的那两贯钞买吃?我去那羊肉上将两只手捏了两把,我推嫌羊瘦,不曾买去了。我却袖那两手肥油,到家里盛将饭来,我就那一只手上油舔几口,吃了一碗饭。我一顿吃了五碗饭,吃得饱饱儿了,我便瞌睡去。留着一只手上油,待吃晌午饭。不想我睡着了,漏着这只手,却走将一个狗来,把我这只手上油都吮干净了。则那一口气,就气成我这病。我昨日请一个太医把脉,那厮也说的是,道我气裹了食也。(卜儿云)孩儿既是这等起的病,你如今只不要气,慢慢的将养。(乞僧云)唤的我父亲来,我吩咐他咱。(正末同杂当上,云)婆婆,大哥病体如何?(乞僧云)父亲,我死也。(正末做悲科,云)儿呵,则被你痛杀我也。(唱)

    【醋葫芦】你胸脯上着炙,肚皮上用手揉。俺一家儿烧钱烈纸到神州,请法师唤太医疾快走。将那俺养家儿搭救,则教我肠慌腹热似烧油。

    (乞僧云)父亲,我顾不得你,我死也。(做死科)(正末同卜儿哭科,云)儿也,你忍下的便丢了我去,教我兀的不痛杀了也。(唱)

    【幺篇】我则见他直挺挺僵了脚手,冷冰冰禁了牙口。俺一家儿那个不啼啼哭哭破咽喉,则俺这养家儿半生苦受。(带云)天那!(唱)常言道好人俫不长寿,这一场烦恼怎生收?

    (云)婆婆,大哥死了也,将些甚么供养的来?一壁厢着人去请崔县令哥哥来。(杂当云)理会的。(崔子玉上,云)小官崔子玉,去看张善友的孩儿,可早来到也。张千,接了马者。(见科,云)呀,原来善友的孩儿死了也。兄弟你可省烦恼波。(正末云)哥哥,大的个孩儿已死,眼见兄弟的老命也不久了也。(崔子玉云)兄弟,常言道: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。这也是个大数,且省烦恼。(福僧同二净上)(柳净云)小哥,说你哥哥死了,到家中看有甚么东西,你拿与俺两个拿着先走。(福僧云)说的是,你跟将我来,拿着壶瓶台盏便走。我可无眼泪,怎么啼哭?(柳净云)我手帕角头,都是生姜汁浸的,你拿去眼睛边一抹,那眼泪就尿也似流将出来。(做递砌末,福僧哭科,云)我那哥哥也,你一文不使,半文不用,可不干死了你。我那爹也,你不偏向我那哥哥也。我那娘也,你如今只有的我一个也。我那嫂嫂也,我那老婆也。(做怒科,云)怎生没个睬我的?看起来我是傻厮那。(正末唱)

    【幺篇】只见那两个帮闲的花满头,这一个败家的面带酒。你也想着一家儿披麻带孝为何由?故来这灵堂里寻斗殴。直恁般见死不救,莫不是你和他没些瓜葛没些忧?

    (云)兀那厮,大哥死了,消受不的你奠一盏儿酒。(福僧云)老人家不要絮聒,等我浇奠。(做奠酒)(将台盏与净)(卜儿夺科,云)你将的那里去?(福僧推卜儿科,云)你们自去。(柳净云)有了东西也,俺跑、跑、跑。(同胡下)(卜儿云)兀的不气杀我也。(做死科)(乞僧做起叫科,云)我那台盏也。(正末云)孩儿,你不死了来?(乞僧云)被那两个光棍抢了我台盏去,我死也怎么舍得?(正末云)婆婆,由他将的去罢。呀,婆婆死了也。天那!可是老汉造下甚么孽来,大的个孩儿死了,婆婆又死了。天那!兀的不痛杀老汉也。(崔子玉云)兄弟少烦恼,这都是前生注定者。(正末做悲科)(唱)

    【穷河西】你道死和生,都是天数周,怎偏我子和娘拔著短筹?我如今备棺椁将他殡,不如我这业尸骸又著那个收?

    (云)下次小的每,将婆婆和大哥哥扶在一壁厢,买两个棺椁殡了者。(杂当云)理会的。(做扶下)(正末悲科,唱)

    【凤鸾吟】怎不著我愁,这烦恼甚日休,天那!偏是俺好夫妻不到头。怎不著我愁,这烦恼甚日休,天那!偏是俺养家儿没福留。(崔子玉云)兄弟,你的寿算也还远哩,这家私便破散了些,打甚么不紧!且省烦恼波。(正末唱)想人生到中年以后,这光阴不久,还望甚家缘成就!随你便攒黄金过北斗,只落的干生受,天那!早寻个落叶归秋。

    (云)老汉大的个孩儿死了,婆婆又死了。我老汉不知造下甚么孽来。(崔子玉云)兄弟,你休烦恼者。(正末唱)

    【浪来里煞】这烦恼神不知鬼不觉,天来高地来厚。本指望一家儿相守共白头,到如今夫妻情父子恩都做了一笔勾。落得个自僝自僽,(做悲科,云)天那!(唱)则除非向来生重把那生修。(下)

    (崔子玉叹科,云)嗨,谁想他大的孩儿,连婆婆都亡化了。我那兄弟还不省哩。(诗云)善友今年命运低,妻亡子丧两重悲。前生注定今生业,天数难逃大限催。(下)


    第三折

    (正旦扶福僧上)(福僧云)哎哟!害杀我也,怎么不见父亲来?(二旦叫云)大娘,你与我请将父亲来者。(大旦做应请,正末领杂当上,云)自从大的个孩儿死了,婆婆又死了,家私又散尽了。如今小的个孩儿又病的重了,教老汉好生烦恼也呵。(唱)

    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活计萧疏,正遭逢太平时序,偏是我老不著暮景桑榆。典了庄宅,卖了田土,销乏了几多钱物。委实的不曾半霎儿心舒,一天愁将我这两眉攒聚。

    【醉春风】恨高似万重山,泪多如连夜雨。眼见的儿亡妻丧,又有个病着床,老业人你畅好是苦,苦。则俺这小的个孩儿倘有些好歹,可著我那埚儿发付。

    (做见科,云)二哥,你这病证如何?(福僧云)父亲,我死也。(正末云)老汉则有这小的个孩儿,可又病的重。天啊!怎生可怜见老汉,留下小的个孩儿,送老汉归土,可也好那。(唱)

    【红绣鞋】祷祸了千言万语,天啊!则愿的小冤家百病消除。儿也,便使的我片瓦根椽一文无,但存留的孩儿在,就是我护身符,又何必满堂金才是福?(云)二哥,你这早晚面色不好。你有甚么遗留言语,吩咐我咱。(福僧云)父亲,你不知道我这病。别人害的是气蛊水蛊,我害的是米蛊。(正末云)如何是米蛊?(福僧云)若不是米蛊呵,怎生偌大一个栲栳?父亲,我顾不的你也。(做死伏科)(正末做哭科,云)儿呵,则被你痛杀我也。(唱)

    【迎仙客】还只道沉沉的卧著床褥,谁知他悠悠的赴了冥途,空把我孩儿叫道有千百句。阎君也,你好狠心肠;土地也,你好歹做处。闪的我鳏寡孤独,怎下的便撇了你这爹先去。

    (云)二哥也死了。下次小的每买一具棺木来,埋葬了者(杂当云)理会的。(扶福僧下)(正末云)两个媳妇儿,你来,两个孩儿都亡了,我的婆婆又亡了。我无儿不使妇,你两个可也有爷和娘在家里,不如收拾了一房一卧,各自归宗去罢。要守孝也由的你,便要嫁人也由的你。(两旦做悲科,云)哎呀,痛杀俺也!俺妯娌二人,收拾一房一卧,且回爷娘家守孝去。男儿也,只被你痛杀我也。(诗云)俺妯娌命运低微,将男儿半路抛离。拚的守孤孀一世,断不肯向他人再画蛾眉。(同下)(正末做悲科,云)两个孩儿死了,两个媳妇儿又归宗去了。我婆婆又亡了,则撇下老业人独自一个。我仔细想来,不干别人事,都是这当境土地和这阎神,勾将俺婆婆和两个孩儿去了。我如今待告那崔县令哥哥,着他勾将阎神土地来,我和他对证,有何不可!不免拽上这门,我首告他走一遭去。(下)(崔子玉引张千、祗候上)(诗云)冬冬衙鼓响,公吏两边排。阎王生死殿,东岳吓魂台。小官崔子玉是也。今日升厅,坐起早衙。张千,喝撺厢。(张千云)在衙人马平安,抬书案。(正末上,跪科)(崔子玉云)阶下跪着的不是张善友兄弟,你告甚么?(正末云)哥哥与老汉做主咱。(崔子玉云)是谁欺负你来,你说那词因,我与你做主。(正末云)我不告别人,我告这当境土地和阎神。哥哥,你差我去勾将他来,等我问他,俺两个孩儿和婆婆,做下甚么罪过,他都勾的去了。(崔子玉云)兄弟,你差了也。这是阴府神祗,你告他怎的?(正末起科)(唱)

    【白鹤子】他本是聪明正直神,掌管著寿夭存亡簿。怎不容俺夫妇到白头?(带云)我那两个孩儿呵!(唱)也著他都死因何故?

    (崔子玉云)兄弟,阳世间的人,我便好发落。他阴府神祗,我如何勾的他来?便勾了来,我也断不的。(正末云)哥哥,你断不的他?从古以来,有好几个人,都也断的,怎生哥哥便断不的?(崔子玉云)兄弟,那几个古人断的?你试说与咱听。(正末唱)

    【幺篇】哎,想当日有一个狄梁公曾断虎,有一个西门豹会投巫。又有个包待制白日里断阳间,他也曾夜断阴司路。

    (崔子玉云)兄弟,我怎比得包待制,日断阳间,夜断阴间,你要告到别处告去。(正末云)俺婆婆到这年纪,便死也罢了。难道俺两个孩儿留不的一个?(唱)

    【上小楼】俺孩儿也不曾讹言谎语,又不曾方头不律。俺孩儿量力求财,本分随缘,乐道闲居。阎神也有向顺,土地也不胡突。可怎生将俺孩儿一时勾去,害的俺张善友牵肠割肚。

    (崔子玉云)你两个孩儿和你的浑家,必然有罪犯注定该死的。你要问他,也好痴哩!(正末云)俺那婆婆和两个孩儿呵!(唱)

    【幺篇】又不曾触忤著那尊圣贤,蹅践了那座庙宇。又不曾毁谤神佛,冒犯天公,堕落酆都。合著俺子共母,妻共夫,一家儿完聚,(做悲科,云)俺两个孩儿死了,婆婆又死了,两个媳妇儿也归宗去了。(唱)可怜见送的俺灭门绝户。

    (做跪科,云)望哥哥与我勾将阎神土地来,我和他折证咱。(崔子玉云)兄弟,我才不说来,假如阳世间人,我便断的,这阴府神祗,我怎么断的他?你还不省哩,快回家中去。(正末起科,唱)

    【耍孩儿】神堂庙宇偏谁做?无过是烈士忠臣宰辅。但生情发意运机谋,早明彰报应非诬。(云)哥哥,这桩事你不与我断,谁断?(唱)难道阳世间官府多机变,阴府内神灵也混俗。把森罗殿都做了营生铺,有钱的免了他轮回六道,无钱的去受那地狱三涂。

    【二煞】我如今有家私谁管顾?有钱财谁做主?我死后谁浇茶、谁奠酒、谁啼哭?谁安灵位谁斋七?谁驾灵车谁挂服?止几个忤作行送出城门去,又无那花棺彩舆,多管是席卷椽舁。

    【煞尾】天那!最苦的是清明寒食时,别人家引儿孙祭上祖。只可怜撇俺在白杨衰草空山路,有谁来墓顶上与俺重添半抔儿土。(下)

    (崔子玉笑云)张善友去了也。此人虽是个修行的,却不知他那今生报应,因此愚迷不省。且待他再来告时,我着他亲见阎君,放出两个孩儿和那浑家,等他厮见,说知就里。(诗云)方信道暗室亏心,难逃他神目如电。今日个显报无私,怎倒把阎君埋怨。(下)


    第四折

    (正末上,云)老汉张善友。昨日到俺哥哥崔子玉跟前告状来,要勾他那土地、阎神和俺折证。怎当俺哥哥千推万阻,只说阴府神灵,勾他不得。今日到那城隍庙里再告状去。有人说道,城隍也是泥塑木雕的,有甚么灵感在那里?你哥哥不比他人,日断阳间,夜理阴间,还赛过那包待制,你怎么不告去?因此只得又往这福阳县里走一遭去来。(下)(崔子玉引祗从上,诗云)法正天须顺,官清民自安。妻贤夫少祸,子孝父心宽。我崔子玉为何道这几句?只因我兄弟张善友,错怨土地、阎神屈勾了他妻儿三命,要我追摄前来,与他对证。我只说一个断不得,回他去了。料他今日必然又来,我自有个主意。张千,今日坐早衙,与我把放告牌抬出去者。(祗从云)理会的。(正末上,云)哥哥可怜,与兄弟做主咱。(崔子玉云)兄弟,你说那词因上来。(正末云)我老汉张善友,一生修善,便是俺那两个孩儿和婆婆,都也不曾做甚么罪过,却被土地、阎神,屈屈勾将去了。只望哥哥准发一纸勾头文书,将那土地、阎神,也追的他来,与老汉折证一个明白。若是果然该受这业报,我老汉便死也得瞑目。(崔子玉云)兄弟,你好葫芦提也。我昨日不曾说来,阳世间的人,我便断的,阴府神祗,我怎么断的?(正末云)哎哟!一阵昏沉,我且暂睡咱。(做睡科)(崔子玉云)此人睡了也。我著他这一番似梦非梦,直到森罗殿前便见端的。(虚下)(鬼力上,云)张善友,阎神有台湾省。(正末惊起科,云)怎生阎神有勾?我正要问那阎神去哩。(下)(阎神引鬼力上,诗云)荡荡威灵圣敕差,休将闲事恼心怀。空中若是无神道,霹雳雷声那里来?吾神乃十地阎君是也。今有阳间张善友,为儿亡妻丧,告着俺土地、阎神。鬼力,与我摄将那张善友过来。(鬼力云)理会的。(鬼力做拿正末上科)行动些。(正末唱)

    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一灵儿监押见阎君,闪的我虚飘飘有家难奔。明知道空撒手,怕甚么业随身!托赖著阴府灵神,得见俺那阳世间的儿孙,便死也亦无恨。

    【驻马听】想人生一刬的钱亲,呆痴也岂不闻有限光阴有限的身?咱死后只落得半丘儿灰衬,这的是百年谁是百年人,都被那业钱财无日夜费精神。到如今这死尸骸虽富贵谁埋殡?活时节不肯使半文,死了也可有你那一些儿分。

    (鬼力云)过去跪着。(正末见跪科,阎神云)张善友,你知罪么?(正末云)上圣,我张善友不知罪。(阎神云)你推不知,你在阳间,告著谁来?(正末云)我告阎神、土地,他把我婆婆和两个孩儿,犯下什么罪过,都勾的去了?我因此上告他。(阎神云)兀那张善友,你要见你两个孩儿么/(正末云)可知要见哩。(阎神云)鬼力,将他两个孩儿摄过来者。(鬼力云)理会的。(唤乞僧、福僧上)(正末见惊科,云)兀的不是我两个孩儿!大哥,你家去来。(乞僧云)我是你甚么孩儿!我当初是赵廷玉,不合偷了你家五个银子,我如今加上几百倍利钱,还了你家的,和你不亲,不亲。(正末云)儿也!我为你呵,哭的我眼也昏了,你今日刬的道和我不亲?儿也!你好下的也呵。(唱)

    【沽美酒】你怎生直恁的心性狠,全无些旧眼分,可便是亲者如同那陌路人。只为你哭的我行眠立盹,(见福僧科,云)二哥,咱家去来。(福僧云)谁是你孩儿!(正末云)你是我第二的孩儿。(福僧云)我是你的儿?老的,你好不聪明!我前身元是五台山和尚,你少我的来,你如今也加倍还了我的也。(正末做叹科)(唱)两下里将我来不偢问。

    (云)这生忿忤逆的贼也!罢了,大哥,你也须认的我。(唱)

    【太平令】他平日里常只待寻争觅衅,儿也,你怎的也学他背义忘恩?这忤逆贼从来生忿,你须识一个高低远近。(云)大哥,跟我家去来。(乞僧云)我填还了你的,俺和你不亲了也。(正末唱)你道我不亲强亲,咱须是你父亲,呀,好教我一言难尽。(阎君云)着这两个速退。(鬼力引乞僧、福僧下)(阎君)云你要见你那浑家么?(正末云)可知要见哩。(阎君云)鬼力,与我开了酆都城,拿出张善友的浑家来。(鬼力押卜儿上,见科)(正末云)婆婆,你为甚么来?(卜儿做哭科,云)老的也,我当初不合混赖了那五台山和尚十个银子。我死归冥路,教我十八层地狱,都游遍了也。你怎生救我咱?(正末做叹科,云)那五台僧人的银子,我只道还他去了,怎知赖了他的来?(唱)

    【水仙子】常言道莫瞒天地莫瞒人,心不瞒人祸不侵。你若今苦也啰,刀山剑岭都游尽,怎做的阎罗王有向顺,摆列着恶鬼能神。(卜儿云)我受苦不过,你好生超度我咱。(阎君云)鬼力,还押入酆都去。(正末唱)才放出森罗殿,又推入地狱门,哎哟,你畅好是下的波阎君。

    (鬼力押卜儿哭下)(阎君云)张善友,你有一个故人,你可要见么?(正末云)可知要见哩。(阎君云)我与你去请那尊神来,与你相见咱。(下)(崔子玉上)(正末做见科,云)何方圣者?甚处灵神?通名显姓咱。(崔子玉云)张善友,休推梦里睡里。(正末做觉科,云)好睡也。(崔子玉云)兄弟,你适才看见些甚么来?(正末云)哥哥,你兄弟都见了也。(唱)

    【雁儿落】我也曾有三年养育恩,为甚的没一个把亲爷认?原来大的儿是他前生少我钱,小的儿是我今世偿他本。

    【得胜令】这都是我那婆婆也作业自殃身,遗累及儿孙。再休提世上无恩怨,须信道空中有鬼神。(崔子玉云)兄弟,你省悟了么?(正末云)哥哥,张善友如今才省悟了也。(唱)总不如安贫,落一个身困心无困。这便是修因,也免的钱亲人不亲。

    (崔子玉云)兄弟,你直待今日,方才省悟,可是迟了。兄弟,你听者:听下官从头细数,犯天条合应受苦。则为你奉道看经,俺两人结为伴侣。积攒下五个花银,争奈你命中没福。大孩儿他本姓赵,做贼人半银偷去。第二个是五台山僧,寄银两在你家收取。他到来索讨之时,你婆婆混赖不与。拈指过三十余春,生二子明彰报复。大哥哥干家做活,第二个荒唐愚鲁。百般的破财家财,都是大孩儿填还你那债负。两个儿命掩黄泉,你那脚头妻身归地府。他都是世海他人,怎做得妻财子禄。今日个亲见了阴府阎君,才使你张善友识破了冤家债主。(下)

    题目张善友告土地阎神

    正名崔府君断冤家债主

    2024-01-13
  • 杂剧·吕洞宾三醉岳阳楼

    第一折

    (净扮酒保上,诗云)俺家酒儿清,一贯买两瓶。灌得肚儿胀,溺得膫儿疼。自家店小二是也。在这岳阳楼下开着一个酒店。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,做买做卖,都来这楼上饮酒。今日早晨间,我将这镟锅儿烧的热了,将酒望子挑起来。招过客,招过客!(正末扮吕洞宾提墨篮上,云)贫道姓吕名岩字洞宾,道号纯阳子。先为唐朝儒士,后遇钟离师父点化,得成仙道。贫道在蟠桃会上饮宴,忽见下方一道青气,上彻云霄,此下必有神仙出现。贫道视之,却在岳州岳阳郡。不免按落云头,扮作一个卖墨的先生,长街市上来往。君子,都来买贫道好墨也!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这墨光照文房,取烟在太华顶上仙人掌。更压着五李三张,入砚松风响。

    【混江龙】梭头琴样,助吟毫清彻看书窗。恰行过一区道院,几处斋堂。竹几暗添龙尾润,布袍常带麝脐香。早来到洞庭湖畔,百尺楼旁。(做上楼科,云)是好一座高楼也。(唱)端的是凭凌云汉,映带潇湘。俺这里蹑飞梯,凝望眼,离人间似有三千丈。则好高欢避暑,王粲思乡。

    (酒保云)我在这门首觑者,看有甚么人来。(正末唱)

    【油葫芦】俺只见十二栏干接上苍。(酒保云)招过客,招过客!(正末云)休叫,休叫。(酒保云)你怎生着我休叫?(正末唱)我则怕惊着玉皇,谁着你直侵北斗建糟坊。(酒保云)你看我这楼上有牌,牌上有字,上写着世间无此酒,天下有名楼。(正末唱)写道是岳阳楼形胜偏雄壮,更压着你洞庭春好酒新炊荡。(酒保云)老师父,你看这边景致。(正末唱)翠巍巍当着楚山。(酒保云)休道是楚山,连太山、华山都看见了。师父,你看这边景致。(正末唱)浪淘浪临着汉江。(酒保云)不要说汉江,连洞庭湖、鄱阳湖、青草湖都看见了。(正末云)正是鸡肥蟹壮之时。(唱)正菊花秋不醉倒陶元亮?(酒保云)师父,你来迟了,我这酒已卖尽,无了酒也。(正末云)你道是无酒呵,(唱)怎发付团脐蟹一包黄?

    (酒保云)这里有酒呵,把甚么与我做酒钱?(正末云)至如我无有钱呵。(唱)

    【天下乐】我则待当了一环绦醉一场。(酒保云)说便这等说,实是无了酒也。(正末云)你道无酒,你闻波。(唱)那里这般清甘滑辣香?(酒保云)酒有,只你醉了不好下楼去。(正末唱)但将老先生醉死不要你偿。(酒保云)师父,这楼上好凉快哩。(正末唱)我特来趁晚凉,趁晚凉入醉乡。(酒保云)老师父,天色将晚了。(正末云)还早哩。(唱)争知俺仙家日月长。(云)小二哥,你供养的是一尊甚么神道?(酒保云)这是初造酒的杜康。我供养着他,这酒客日日常满。(正末唱)

    【那吒令】我待和你唤上、那登真的伯阳,你觑当、更悬壶的长房,不强似你供养、那招财的杜康。(酒保云)师父,我买活鱼来做按酒。(正末唱)休更说钓锦鳞刍新酿,待邀留他过往经商。

    【鹊踏枝】自隋唐,数兴亡,料着这一片青旗,能有的几日秋光。对四面江山浩荡,怎消得我几行儿醉墨淋浪。

    (酒保云)师父,我这酒赛过琼浆玉液哩。(正末唱)

    【寄生草】说甚么琼花露,问甚么玉液浆。想鸾鹤只在秋江上,似鲸鲵吸尽银河浪,饮羊糕醉杀销金帐。这的是烧猪佛印待东坡,抵多少骑驴魏野逢潘阆。(酒保云)小人听得说,王弘送酒,刘伶荷锸,李白摸月,也不似先生这等贪杯。(正末唱)

    【幺篇】想那等尘俗辈,恰便似粪土墙。王弘探客在篱边望,李白扪月在江心丧,刘伶荷锸在坟头葬。我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,须不曾摇鞭误入平康巷。(云)小二哥,打二百长钱酒来。(酒保云)先交了钱,然后吃酒。(正末云)你也说的是,与你这一锭墨,便当二百文钱的酒。(酒保云)笑杀我也。量这一锭墨有甚么好处,那里便值二百文钱?(正末云)我这墨非同小可,便当二百文钱也不多哩。(唱)

    【后庭花】这墨瘦身躯无四两,你可便消磨他有几场。万事皆如此,(带云)酒保也,(唱)则你那浮生空自忙。他一片黑心肠,在这功名之上。(酒保云)我不要这墨,你则与我钱。(正末云)墨换酒,你也不要?(唱)敢糊涂了纸半张。

    (酒保云)他是个出家人,我那里不是积福处,留下这墨写帐,也有用处。罢罢,打二百文钱酒与他。老师父,酒便与你,自己吃不了,请几个道伴来吃。(正末云)小二哥,你也说的是。你看着,我请几个道伴来者。疾!你来,你来!(酒保云)在那里?(正末云)疾!你也来,你也来。(酒保云)你看这先生风了。(正末云)一个舞者,一个唱者,一个把盏者,直吃的尽醉方归。(酒保云)我说这先生风了,当真风了。把袍袖往东一拂,道你来,你来;往西一拂,道你也来,你也来。一个舞者,一个唱者,一个把盏者,都在那里?(正末云)可知你不见哩。(唱)

    【金盏儿】我这里据胡床,望三湘,有黄鹤对舞仙童唱。主人家宽洪海量,醉何妨。直吃的卷帘邀皓月,再谁想开宴出红妆。但得一尊留墨客,(带云)我困了也,(唱)我可是两处梦黄粱。

    (正末做睡科)(酒保云)如何?我说你吃不了二百钱的酒。我说你请几个道伴来吃,你不肯,兀的不醉了!他睡着了,可怎生是好?我这楼上妖精鬼魅极多,害了他性命,怎生是好?我索唤起他来。(做唤科)师父,你起来。这楼上妖精极多,鬼魅极广,枉害了你性命。(正末不醒科)(酒保云)他睡着了,叫他不醒,怎生是好?且下楼去,收了镟锅儿,落了这酒望子,上了这板闼,我再上楼去叫他去。可扑可扑。老师父,你不起来,妖精出来吃了你,不干我事。我自去也。(下)(外扮柳树精上,诗云)翠叶柔丝满树枝,根科荣茂正当时。为吾屡积阴功厚,上帝加吾排岸司。小圣乃岳阳楼下一株老柳树是也。我在此千百余年。又有杜康庙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崇。我上楼巡绰一遭,可是为何?恐怕他伤害了人性命。今日天晚,须索上楼巡绰一遭。好奇怪,我往常间上这楼来,坦然而上,今日如何心中惧怯?既来,难道回去?须索上去。(做见科)呀!上仙在此,须索回避咱。(正末喝云)业畜,那里去?回来!(柳云)早知上仙在此,只合远接。接待不着,勿令见罪。(正末云)好可怜人也!(唱)

    【醉中天】我见他拄着条过头杖,恰便似老龙王。(柳云)早知上仙在此,合当参拜。(正末唱)你这般曲脊驼腰,来我跟前有甚勾当?(带云)我看你本相(唱)我这里斜倚定栏干望。(柳云)师父,望甚么?(正末云)你道我望甚么?(唱)原来是挂望子门前老杨。(柳云)小圣在此千百余年也。(正末云)噤声!(唱)你道是埋根千丈,你如今絮沾泥,则怕泄漏春光。(云)柳也,你有几般儿歹处哩。(柳云)师父,我有甚么歹处?(正末唱)

    【忆王孙】亚夫营里晚天凉,炀帝宫中春昼长。按舞罢楚台人断肠,你只为春忙。(柳云)再有甚么歹处?(正末唱)饿得那楚宫女腰肢一捻香。

    (云)兀那老柳,这岳阳楼上作崇的元来是你!(柳云)不干小圣事,是杜康庙前一株白梅花在此作崇。(正末云)待我看来。真是个杜康庙前一株白梅在此作崇。好好,兀那老柳,你跟我出家去罢。(柳云)师父,我去不得。(正末云)你为何去不得?(柳云)我根科茂盛,枝叶繁多,去不得。(正末云)他是土木形骸,到发如此之语。(唱)

    【金盏儿】我是个吕纯阳,度你个绿垂杨。你则管伴烟伴雨在溪桥上,舞东风飘荡弄轻狂。如今人早晨栽下树,到晚来要阴凉。则怕你滋生下些小业种,久已后干撇下你个老孤桩。

    (云)老柳,你跟我出家去来。(柳云)既领师父教训,情愿跟师父出家。但我土木形骸,未得人身,怎生成的仙道?(正末云)你也说的是。土木之物,未得人身,难成仙道。兀那老柳,你听着,你往下方岳阳楼下卖茶的郭家为男身,名为郭马儿;着那梅花精往贺家托生为女身,着你二人成其夫妇。三十年后,我再来度脱你。(做与墨篮科,云)你与我将着这物。(柳做头顶科,云)师父,我这般将着是么?(正末云)不是,再将者。(三科)(正末云)都不是,将来,将来。他是土木之物,未曾得人身,如何便能知道。你看者。(正末抱篮科,唱)

    【赚煞】似我这般抱定墨篮儿。(柳抱篮科,云)师父,这般将着可好么?(正末唱)兀的不才似一个人模样。(柳云)师父,你怎生识的小圣来。(正末唱)我底根儿把你来看生见长。(柳云)师父仙乡何处?(正末唱)我家住在白云缥缈乡。(柳云)那里幽静么?(正末唱)俺那里无乱蝉鸣聒噪斜阳。(柳云)徒弟去则去,则是舍不的这一派水也。(正末唱)量湖光,不大似半亩芳塘。(柳云)徒弟省了也。(正末唱)你险做了长亭系马桩。(柳云)敢问师父两句言语,合道不合道是怎么说?(正末云)你一句句问将来。(柳云)师父,合道是怎生?(正末唱)合道在章台路旁。(柳云)不合道可是怎生?(正末唱)不合道你则在灞陵桥上。(云)你若肯跟我出家,教你学取一个。(柳云)学取那一个?(正末唱)我着你学那吕岩前松柏耐风霜。(同下)


    第二折

    (柳改扮郭马儿引旦儿上。诗云)龙团凤饼不寻常,百草前头早占芳。采处未消顶峰雪,烹时犹带建溪香。自家郭马儿是也。这是我浑家贺腊梅。在这岳阳楼下开着一座茶坊,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,都来我这茶坊中吃茶。我听得老的曾说来,三十年前,这岳阳楼上卖酒,如今轮着俺这一辈卖茶。俺两口儿自成夫妇,已经数载,寸男尺女皆无。但是那过往的人剩下的残茶,我都吃了他的。可是为何?这个唤作偷阴功积福力,但生得一男半女,也不绝了郭氏门中香火。今日开开茶坊,我烧的镟锅儿热了。我昨日多饮了几杯,今日有些害酒。大嫂,茶客也未来哩,我且在这客子里歇一歇,若有茶客来时,着我知道。(旦儿云)理会的。(郭马睡科)(正末上,云)徐神翁,你与我缆住小舟,我度脱了郭马儿,咱两个同舟而归。贫道当初在这岳阳楼下度了一株柳树,因他是土木之物,不得成道,教他托生为人。如今岳阳楼下卖茶郭马儿便是。又着白梅花精托生在贺家为女,他两个配为夫妇,可又早三十年矣。过往君子吃剩的残茶,此人便吃了。虽然如此,争奈浊骨凡胎,无人点化。常言道:玉不琢不成器,人不磨不成道。休道是他,至如吕岩,当初是个白衣秀士,未遇书生,上朝求官,在那邯郸道王化店遇着钟离师父,再三点化,才得成仙了道。假如遇不着钟离师父呵。(唱)

    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犹兀自骑着个大肚驴,吃几顿黄粱饭。则今日有缘游阆苑,可正是无梦到邯郸。(云)有人说道,你这等醉生梦死的,那神仙大道却怎生得来?(唱)休笑我行步艰难,无症候装些残患。如今便岳阳楼来了两番,空听的骇浪惊涛,(带云)呆汉子,(唱)洗不净愚眉肉眼。

    (云)我这般东倒西歪,前合后偃的。(唱)

    【梁州第七】我为甚不带酒佯推醉里?(带云)人问先生尘世如何?(唱)我可甚点头来会尽人间。休笑我形骸土木腌臜扮,强如紫绶,胜似白襕。袖藏着宝剑,腹隐着金丹,消磨尽绿鬓朱颜,恰离了云幌星坛。(带云)世俗人休笑俺神仙无定也。(唱)早来到绿依依采灵芝徐福蓬莱,恰行过高耸耸卧仙台陈抟华山,又过了勃腾腾来紫气老子函关,把船弯、此间,正江楼茶罢人初散。你这郭上灶吃人赞,则俺乞化先生左右难,来寻你下塌陈蕃。

    (正末寻郭科,云)这个阁子里无有,这个阁子里也无有。(做见科,云)这厮在这里。马儿也,如今桃花放彻,柳眼未开。(打郭科)(郭惊云)倒吓我一跳,早是不曾打着我的耳朵。(正末云)打了你耳朵,不曾伤了你六阳魁首。马儿,你看波。(郭云)你着我看甚么?(正末云)兀的不是乌江岸。(郭云)乌江岸在那里?(正末云)兀的不是华容路。(郭云)华容路在那里?(正末哭笑科)(郭云)这师父风僧狂道,着我看兀的不是乌江岸,兀的不是华容路,哭了又笑,笑了又哭,正是个风魔的哩。(正末云)古人英雄,今安在哉?华容路这壁是曹操遗迹,乌江岸那壁是霸王故址。曹操奸雄,夜眠圆枕,日饮鸩酒三分;霸王有喑哑叱咤之勇,举鼎拔山之力,今安在哉?(唱)

    【贺新郎】你看那龙争虎斗旧江山。(郭云)你笑甚么?(正末唱)我笑那曹操奸雄。(郭云)你哭甚么?(正末唱)我哭呵,哀哉霸王好汉。(郭云)老师父,你怎么哭了又笑,笑了又哭?(正末唱)为兴亡笑罢还悲叹,不觉的斜阳又晚。咱想这百年人则在这捻指中间。(郭云)不争老师父在楼上玩赏,可不搅了我茶客。(正末唱)空听得楼前茶客闹,争似江上野鸥闲。百年人光景皆虚幻。(正末看科)(郭云)我也学你看一看。(正末唱)我觑你一株金线柳,犹兀自闲凭着十二玉栏干。

    (郭云)老师父,你来我这里有甚勾当?(正末云)我来问你化一盏茶吃。(郭云)化一盏茶吃,你可是甜言美语的出家人。那里不是积福处!大嫂,造一个茶来与师父吃。(正末云)我不这般吃。你则依着我,丁字不圆,八字不正,深深的打个稽首:"上告我师,吃个甚茶?"我便说与你茶名。(郭云)你看么,我见他是出家人,则这般与他个茶吃,他又这般饶舌。也罢,依着他,左右茶客未来哩。他又风,我又九伯,俺大家耍一会。我依着他,丁字不圆,八字不正,深深的打个稽首:"上告我师,吃个甚茶?"(正末云)我吃个木瓜。(郭云)哎哟,好大口也,吊了下巴!我说道你吃个甚茶,说道我吃个木瓜。(正末云)郭马儿,你学谁哩?(郭云)我学你哩。(正末云)但学的我尽够了也。(郭云)学你腌臜头一世。罢罢,大嫂造个木瓜来。(正末吃茶科)(郭云)将盏儿来。(正末云)我不与你盏儿。(郭云)怎生不与我盏儿?(正末云)你则依着我,丁字不圆,八字不正,深深的打个稽首:"上告我师,茶味如何?"我便与你盏儿。(郭云)罢罢,我便依着你,这些不必说了。师父稽首,茶味如何?(正末云)这茶敢不好。(郭云)好波,你与我贴招牌哩。(正末云)罚一个。(郭云)怎生罚一个?(正末云)依旧的问将来。(郭云)我依着你,依旧打个稽首,师父要吃个甚茶?(正末云)我吃个酥佥。(郭云)好紧唇也。我说道师父吃个甚茶?他说道吃个酥佥。头一盏吃了个木瓜,第二盏吃了个酥佥。这师父从来一口大一口小。(正末云)郭马儿,我是一口大一口小。(郭云)一口大一口小,不是个吕字?旁边再一个口,我这茶绝品高茶。罢罢,大嫂,造个酥佥来与师父吃。(正末接茶科,云)郭马儿,你这茶里面无有真酥。(郭云)无有真酥,都是甚么?(正末云)都是羊脂。(郭云)羊脂昨日浇了烛子,那里得羊脂来?(正末云)插上你呵,多少羊脂哩。(郭云)恁怎么样说,我是柳树了。(正末吃茶科)(郭云)将盏儿来。(正末云)我不与你盏儿,依旧的问将来。(郭云)我依着你。师父,茶味如何?(正末云)这茶敢又不好。(郭云)可早两遭儿。(正末云)再罚一个,你依旧问将来。(郭云)就依你。问师父要吃个甚茶?(正末云)我吃个杏汤。(郭云)这师父倒会吃,头一盏儿吃了个木瓜,第二盏吃了个酥佥,第三盏吃个杏汤,再着上些干粮,倒饱了半日。(正末云)马儿,你若不是我呵,是做了干梁也。(郭云)看将起来,我是块木头。罢罢,大嫂,造个杏汤来与师父吃。(旦儿云)杏汤便有,无有板儿也。(郭云)师父,杏汤便有,无有板儿也。(正末云)你说杏汤便有,无了板儿。三十年前解开你,
    都是板儿。(郭云)师父,我怎当的你这一句那一句。大嫂,造一个杏汤来。(正末吃茶科)(郭云)将盏儿来。(正末云)我不与你盏儿,依旧的问将来。(郭云)我依着你。师父,茶味如何?(正末云)郭马儿,你这茶……(郭云)敢又不好?(正末云)你怎生搀了我的?(郭云)我学你道哩。(正末云)则要你学我道哩。(郭口忝茶盏科)(正末云)郭马儿,我见你两次三番口忝。(郭云)口忝甚么?(正末云)口忝我这茶盏底,是何缘故?(郭云)师父,你不知。我与浑家贺腊梅自做夫妻,数载有余,寸男尺女俱无。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,做买做卖,都来我这楼上吃茶,剩下残茶,我都吃了。却是为何?这是偷阴功积福德,但得一男半女,也绝不了郭氏门中香火。(正末云)原来如此。我着你大积些阴功,如何?(郭云)恁的呵,更好。(正末云)将盏儿来。郭马儿,你吃了我吐的残茶,教你有子嗣。(正末吐科)(郭做意不吃科)(背云)看了他那嘴脸,我吃他吐的茶,就绝户了也成不的。我哄他一哄,看他说甚么。师父,你肯吃我的剩饭,我便吃你的残茶。(正末云)将你那剩饭来。(唱)

    【梧桐树】你道是两碗通轻汗,独不闻一粒度三关。管甚么锟饨皮馒头馅和和剩饭,总是个有酒食先生馔。

    (正末又吐科)(郭云)可碜杀我也!(正末云)你吃了我的残茶,我便吃你的剩饭。(郭云)我和你说,我也不吃你残茶,也不要你吃我的剩饭。你披着半片羊皮,乞儿模样好嘴脸。(正末唱)

    【隔尾】你休道这乞儿披定羊皮懒,你会首休猜做大卧单。(云)马儿,你吃了三盏茶,无一盏真的。(郭云)怎生无有一盏真的?(正末唱)我吐与你木瓜里枣、酥佥里脂、杏汤里瓣。(云)马儿,你吃了者。(郭云)吃不得。只恁般左难、右难。(云)马儿,吃了者。(郭云)其实吃不得。(正末云)你不吃,接了盏者。(正末哄科,云)打碎了盏儿也。(郭云)倒吓我一惊。(正末唱)我看你怎发付松风兔毛盏。

    (带云)马儿,你看我吐的不小可也。(唱)

    【牧羊关】这吐也无那竹叶云涛泛,也无那石铛雪浪翻。这吐呵但开口满帘香散,更压着仙酒延年,更压着蟠桃般驻颜。也不索采蒙顶山头雪,也不索茶点鹧鸪斑。比尔你吸引扬子江心水,(带云)马儿也,(唱)可强似汤生螃蟹眼。

    (云)马儿吃了者。(郭云)吃不得。(正末云)贺腊梅,你吃了者。(旦儿吃科,云)稽首,弟子省了也。(正末云)你怕不省也,郭马儿还不省哩。将盏儿来。(正末抹盏底残茶与郭科)(郭云)好东西也,吃下去醍醐灌顶,甘露洒心,好东西也。师父,才抹到我口里,是甚么东西?(正末云)我恰才抹到你口里的,可是那残茶。(郭云)在那里?再与我些吃。(正末云)都无了。(郭云)往那里去了?(正末云)贺腊梅吃了也。(郭云)他吃了可怎么说?(正末云)他吃了先得了道也。(郭云)我呢?(正末云)你还在道旁边哩。(郭云)看起来我是柳树。(正末云)谁说你是榆树来。(郭云)我吃了你这残茶怎么说?俺浑家吃了你这残茶怎么说?(正末云)你吃了我这残茶,你是我的道伴;你浑家吃了我这残茶,他是我的仙友。(郭云)且住者。我吃了他的残茶,我是他道伴;俺浑家吃了他的残茶,倒和他为仙友。道伴也罢,这仙友可难为。看起来俺老婆养着你哩!(做怒打正末科)(正末唱)

    【红芍药】把一片岁寒心烧做了火炎山,哎,你弟子好是凶顽。(郭扯袍科)(正末唱)把一领布袍襟扯住不容还,碎纷纷直似灵幡。(郭打科)(正末唱)打的我比春牛少片板,总是我不合劝修行吐尽心肝。(云)郭马儿,你休恼了我也。(郭云)恼了你,可怎么的我?(正末唱)把岳阳楼翻做鬼门关,休只管卖弄拳儇。(郭打科)(正末唱)

    【菩萨梁州】打的我死狗儿弯足全,青泥也腐烂,头披也髻散。呀,葫芦里瀽了些灵丹。(郭云)甚么灵丹,都是些羊屎弹子。(正末唱)扭回头遥望北邙山。(郭云)正是个风僧狂道。(正末唱)知他是你痴呆、我是风魔汉?(郭云)大嫂,炉中添上些炭。(旦儿云)理会的。(正末唱)炉中有火休添炭,大都来有几年限。打、打、打先生不动弹,更怕甚圣手遮拦。(末做架住起身科,云)郭马儿,跟我出家去来。(郭云)这师父打不改的。(正末唱)

    【哭皇天】我着你早寻个香火新公案,煞强似久堕风尘大道间。只为你瘦伶仃无人盼,才长大便争攀。若不是我把长条自挽,则你在洞庭湖上,扬子江边,受了些风吹日炙,雪压霜欺,险些儿做了这岳阳楼、岳阳楼酒望竿。(郭云)我就跟你出家去,有甚么好处?(正末唱)我着你逍遥散诞,你自待偎慵惰懒。

    【乌夜啼】愁甚么楚王宫陶令宅隋堤岸,我已安排下玉砌雕阑。则要你早回头静坐把功程办,参透玄关,勘破尘环。待学他严子陵隐在钓鱼滩,管甚么张子房烧了连云栈。竞利名,为官宦;都只为半张字纸,却做了一枕槐安。

    【三煞】想人能克己身无患,事不欺心睡自安,便百年能得几时闲?去向那石火光中,急措手如何迭办?你何不早回看,直到落日桑榆暮景残,方才道倦鸟知还。

    【二煞】争如我盖间茅屋临幽涧,披片麻衣坐法坛。倒也躲是非忘宠辱无牵绊,不强似你在人我场中,把个茶博士终朝淘渲。(做笑科,云)郭马儿,你及早省悟,也是迟了。(唱)我笑你忒愚顽,枉了我度你亲身三两番,还不省也天上人间。

    (云)郭马儿,跟我出家去来。(郭云)我跟你出家去,你那里有甚么道伴?(正末云)你若肯出家,我着你看两个道伴。(郭云)那两个道伴?(正末唱)

    【黄钟尾】我着你看蓝采和舞春风六扇云阳板。(郭云)那一个呢?(正末唱)我着你看韩湘子开冬雪双茎锦牡丹。疾回头莫怠慢。(郭云)师父,我送你下楼去。(正末唱)下江楼近水湾。(云)呀,徐神翁等不的我,先去了也。(郭云)在那里?(正末唱)你与我撑开船,挂起帆。(云)郭马儿,上船来。(郭云)你先上船。(正末云)我先上船。(郭推正末科,云)推他娘在这水里。(正末云)呀,这厮险些儿不闪我在水里!(唱)行至蓬莱宫方丈山,俺那伙送行人世不曾西出阳关,早则不凝望渭城和泪眼。(下)

    (郭云)那师父去了也。今日茶也不曾卖的,被他打搅了一日。天色已晚了,收拾了镟锅儿,闭了茶肆。大嫂,咱还家中去来。(下)

    楔子

    (郭马上,云)自家郭马儿。自从见了那个师父,但合眼便见他道:郭马儿跟我出家去来。我可怎生出的家?我如今不卖茶了,在这岳阳楼下卖酒。我今日打点些按酒去。我不往前街去,怕撞着那师父,我往这后街里去。(正末冲上,云)郭马儿,你往那里去?(郭云)我躲他,正撞在怀里。师父,我如今不卖茶了,在岳阳楼下卖酒。请师父吃三钟。(正末云)你请我吃三钟,我在你这楼上醉了两醉也。你再请我吃一醉?(做行科)(郭云)上的这楼来。师父,你吃一碗。(正末云)你也吃一碗。(郭云)师父,你再吃一碗。(正末云)你也再吃一碗。(郭云)师父,你再吃一碗。(正末云)你送我下楼去。(郭云)我送师父下楼去。(正末云)郭马儿,跟我出家去来。(郭云)我怎生出的家?我若跟你出家,可把我媳妇发付在那里?(正末云)你杀了你媳妇者。(郭云)杀了我媳妇,可着谁偿命?(正末云)敢是你偿命。(郭云)可知哩。我便要杀俺媳妇,可也无兵刃。(正末云)兀的不是一口剑。(郭云)师父,是一口好剑。(正末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这剑曾伴我三十年来海上游,夜夜光芒射斗牛。(云)郭马儿,我与你这一口剑,要些回答的礼物。(郭云)可要甚么回奉的礼物?(正末唱)要一颗血沥沥妇人头。(郭云)好容易也。(正末唱)为你这墙花路柳,(带云)若不是恁两个呵,(唱)谁肯三醉岳阳楼。(下)

    (郭云)这师父正是风僧狂道,好没生与我一口剑,教我杀了俺媳妇儿。我可怎生舍的?这一口剑拿到家中切菜,也有用处。今日又被他歪死缠,不曾卖的酒,且回家中去来。(下)


    第三折

    (郭马儿上,云)自从那师父与了我一口剑,拿到家中,三更前后,不知甚么人把我媳妇杀了。剑上写着四句诗道:"朝游北海暮苍梧,袖里青蛇胆气粗。三醉岳阳人不识,朗吟飞过洞庭湖。"后面写着"洞宾作。"我如今先告知社长,然后见官去也未迟哩。可早来到社长门首。我试唤他一声:社长在家么?(丑扮社长上,云)谁叫门哩?我开开这门看。(见科)(郭云)社长拜揖了。昨日有个不知姓名的胡先生,与了我一口剑,着我拿到家里。三更前后,不知甚么人把俺媳妇杀了。剑上写着四句诗道:"朝游北海暮苍梧,袖里青蛇胆气粗。三醉岳阳人不识,朗吟飞过洞庭湖。"后面写着"洞宾作"。(社长云)你媳妇杀了么?(郭云)杀了。(社长云)杀了罢,干我膫儿事?(郭云)你是当坊社长,不和你说和谁说?(社长云)马儿,我和你说,"洞宾作",想必是洞中一块宾铁拿来打成这口剑,则怕是这个杀了你媳妇儿。(郭云)不是。(社长云)既然不是,依着你怎么说?(郭云)我如今和你告官去,讨一纸勾头文书,长街市上寻那个道人去。但有人念这四句诗的,便是他杀了俺媳妇儿。(社长云)这也说的是。(郭诗云)我如今先去找寻他,慢慢的告请官差捕。(社长诗云)便纵然寻着胡先生,也当不得你这丑媳妇。(同下)(正末愚鼓简子上)(词云)披蓑衣,戴箬笠,怕寻道伴;半简子,挟愚鼓,闲看中原。打一回,歇一回,清人耳目;念一回,唱一回,润俺喉咽。穿茶房,入酒肆,牢拴意马;践红尘,登紫陌,系住心猿。跨彩鸾,先飞到,西天西里;驾青牛,后走到,东海东边。灵芝草,长生草,二三万岁;娑罗树,扶桑树,八九千年。白玉楼,黄金殿,烟霞霭霭;紫微宫,青霄阁,环珮翩翩。鹦鹉杯,凤凰杯,满斟玉液;狮子炉,狻猊炉,香喷龙涎。吹的吹,唱的唱,仙童拍手;弹的弹,舞的舞,刘衮当先。做厮儿,做女儿,水煎水燎;或鸡儿,或鹅儿,酱炒油煎。来时节,刚才得,安眉带眼;去时节,只落得,赤手空拳。劝贤者,劝愚者,早归大道;使老的,使小的,共结良缘。人身上,明放着,四百四病;我心头,暗藏着,三十三天。风不着,雨不着,岂知寒署;东不管,西不管,便是神仙。船到江心牢把柁,箭安弦上慢张弓。今生不与人方便,念尽弥陀总是空。(唱)

    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我劝你世间人,休争气,及早的归去来兮。可乾坤做一床黄绸被,单搦着陈抟睡。

    【滚绣球】我穿着领布懒衣,不吃烟火食。淡则淡淡中有味,又不是坐崖头打当牙椎。人问我姓甚的,住那里,要寻我煞是容易:酒排沙紧对着钟离。怕你虎狼丛吃闪呆獐般看,是非海淹着死马儿医。树倒风吹。

    (郭同社长,云)兀的不是那道人来了!听他念甚的。(正末云)朝游北海暮苍梧,袖里青蛇胆气粗。三醉岳阳人不识,朗吟飞过洞庭湖。(郭云)好也,可是你杀了我媳妇,你逃走到那里去!(做扯末科)(正末唱)

    【倘秀才】你在当街上把师父扯曳,这是我劝弟子修行的气力。(郭打科,云)我打你个弟子孩儿!(正末云)你打不的。(唱)打、打、打今世饶人不是痴,天生下、这顽皮,壮吃。

    (正末顿脱郭手科)(唱)

    【滚绣球】好生地放了者,我为甚不惹你?赤紧的简子唤作惜气,但行处愚鼓相随。愚是不省的,鼓是没眼的。柳呵今日蕝葱般人脆,一口气不回来,教你落絮沾泥。则俺那洞中有客鹤来早,抵多少秋后无霜叶落迟,看那个便宜。

    (云)郭马儿,你当街截住我是怎的?(郭云)你因何杀了我媳妇儿?我如今撞见你,有甚话说。(正末唱)

    【叨叨令】则为这泼家私满镜里月髭鬘,熬煎得铁汤瓶一肚皮长吁气。一头把老先生推在荒郊内,哎,你个浪婆娘又搂着别人睡。不杀了要怎么也波哥,不杀了要怎么也波哥?争如我梦周公高卧在三竿日。(郭云)你赖不过,我今告着你哩。(正末云)你凭甚么勾我?(郭云)我凭勾头文书勾你。(正末云)你文书那里?(郭出文书科)(正末云)你念听。(郭念云)奉州官台旨,即勾唤杀人贼一名胡道人。是你不是你?(正末云)将来我看。(做换文书科,云)疾!你再读,看是谁就拿谁。(郭云)是。读,看是谁就拿谁。(念科云)奉州官台旨,即勾唤杀人贼一名郭马儿。(惊科)这上面可怎么写着我?(正末唱)

    【倘秀才】我不信那官人敢断谁,则为你愚不省将勾头来吊你,正是俺自有心猿百字碑。哎,村物事,泼东西,怎到得那里?

    【滚绣球】俺那里白云自在飞,仙鹤出入随。俺那里洞门不闭。(郭云)师父,则怕那里有俺媳妇么?(正末唱)你可也再休题家有贤妻。(郭云)师父,这里是那里?(正末云)马儿,你看波。(唱)这壁银河织女机,那壁洞中玉女扉,怎发付你那酒色财气。则你那送行人何曾道展眼舒眉,你是个红尘道上千年柳,你觑波白玉堂前一树梅。(旦儿上)(郭见科,云)兀的不是我浑家贺腊梅哩!(正末云)疾!(旦下)(郭云)师父,俺媳妇那里去了?才在这里,怎生不见了!(正末唱)怎知这就里玄机。

    (郭云)我也道花枝般好媳妇被你杀了不成?快教他出来,还了我罢。(正末唱)

    【伴读书】你道是花枝儿媳妇天然美,又道是笋条儿一对青年纪;端的谁遣来两个成匹配,到今日又谁拆散你这芳连理?可怎生不解其中意,还认作儿女夫妻!

    (郭云)你藏了我媳妇儿,我便肯干罢?社长,你也帮我一帮,扭他见官去来。(社长云)勾头文书原着我协同着你拿这胡道人,我帮你,我帮你。(正末唱)

    【笑和尚】我、我、我要你媳妇儿做甚的,你、你、你扭住我欲何为?敢、敢、敢挟着这一纸文书的势,看、看、看你媳妇儿在那里;有、有、有谁是个杀人贼,来、来、来咱和你去当官对。

    (郭云)社长,适才我那媳妇你也看见的,到官去你与我做个质证。(社长云)你不要等他唱曲,只拿他到官司里去。(正末唱)

    【煞尾】再休想一枝逗漏春消息,则要你三岛追随路不迷。拜辞了潇湘洞庭水,同去蟠桃赴仙会。酒泛天浆滋味美,乐奏云璈音调奇。绛树青琴左右立,都是玉骨冰肌世无比。我劝你这片凡心早收拾,莫为娇妻苦萦系。(郭云)你拐了我媳妇儿,更待干罢!社长,你帮我拖他到官去,好歹要还我媳妇来。(正末云)这呆汉昏迷不省,枉了我三遭儿也。(唱)似这等呆脑呆头劝不回,呸,可不干赚了我奔走红尘九千里。(做顿袖脱科)(下)

    (郭云)好两个后生,拿一个先生被他溜了。我不问那里赶上去。(社长云)这里有两条路,你往这头,我往那头,两路抄将来,不怕他会飞上天去。(郭云)说的是。赶赶赶!(同下)


    第四折

    (正末打愚鼓简子上,云)罗浮道士谁同流,草衣木食轻王侯。世间甲子管不得,壶里乾坤只自由。数着残棋江月晓,一声长啸海门秋。饮余回首话归路,笑指白云天际头。(郭马儿冲上拿科,云)拿住!我如今再不等你溜了,和你见官去来。(正末唱)

    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则这杀人贼须是你护身符,教你做神仙悟也不悟。你看承我做酒布袋,请看这药葫芦;不是村夫,还有三卷天书。(郭云)甚么天书,敢是化缘的疏头。(正末唱)你休猜做化缘疏。(郭扯末云)告官去来。(正末唱)

    【驻马听】你将我袍袖揪捽,误了你龙麝香茶和露煮;将我环绦扯住,怎教凤城春色典琴沽。建溪别馆觅钱簏,蓬莱仙岛休家去。(郭云)你杀了人,往那里去?(正末唱)我若是见人债负,俺那里白云满地无寻处。

    (郭云)我的媳妇儿,你送的那里去了?(正末云)不是你的媳妇。(郭云)倒是你的媳妇?(正末唱)

    【沉醉东风】是我绾角儿缩缘伴侣,垂髫时儿女妻夫。是我的媳妇儿?泼男女,尚古自参不透野花村务。(郭云)你是个出家人,如何要老婆?(正末唱)道士须当配道姑。(带云)呆汉!(唱)则俺两口儿先生姓吕。

    (郭云)你不要强,和你告官去来。(正末唱)

    【七兄弟】由你到大处、告去,只拣爱的做。你道是"踏破铁鞋无觅处,算来全不费工夫",可干吃了半碗腌臜吐。

    【梅花酒】想您个匹夫,不识贤愚。蠢蠢之物,落落之徒,休猜俺做左道术。俺自拿着捩鼻木,您拽着我布道服;俺急切里要回去,您当街里缠师父。俺为甚的不言语,您心下儿自踌躇。

    【收江南】俺则待朗吟飞过洞庭湖,您在茶坊中说甚蜜和酥。(外扮孤一行上,云)甚么人乱嚷,与我拿过来者!(正末唱)扇圈般一部落腮胡,更狠似道录,马头前不慌杀了贺仙姑。

    (郭云)这个道人杀了我的媳妇,大人与我做主咱!(孤云)兀那道人,清平世界,浪荡乾坤,你怎敢杀人!(正末云)郭马儿告我杀了他媳妇儿,他媳妇贺腊梅见在,不曾死。(孤云)贺腊梅在那里?叫来我看。(正末云)现在此处。疾!(旦儿上,云)师父,唤你徒弟那厢使用?(正末云)这不是他媳妇儿!(孤云)郭马儿,你告道人杀了你媳妇儿,如今你媳妇现在,做的个告人徒自己徒。左右,推出去杀坏了者。(孤一行下)(郭云)可怎了也?(正末云)郭马儿?你告着我杀了你媳妇儿,如今你媳妇现在,做了个诬告人死罪,自己反坐。如今要杀坏你,要我救你不救?(郭云)可知要救我哩。(外扮钟离引众仙上,云)郭马儿,你认的我么?(郭云)怎生官人也不见了?祗侯也不见了?都是一伙先生。敢是我错走在五龙坛里来了。(正末云)郭马儿,你认的这众仙么?(郭云)这位做官的胡子是谁?(正末唱)

    【水仙子】这一个是汉钟离现掌着群仙箓。(郭云)这位拿着拐儿的不是皂隶?(正末唱)这一个是铁拐李发乱梳,(郭云)兀那位着绿襕袍的不是令史哩?(正末唱)这一个是蓝采和板撒云阳木。(郭云)这老儿是谁?(正末唱)这一个是张果老赵州桥倒骑驴,(郭云)这位背葫芦的是谁?(正末唱)这一个是徐神翁身背着葫芦。(郭云)这位携花蓝的是谁?(正末唱)这一个是韩湘子韩愈的亲侄。(郭云)这位穿红的是谁?(正末唱)这一个是曹国舅宋朝的眷属。(郭云)敢问师父你可是谁?(正末云)贫道姓吕名岩字洞宾,道号纯阳子。(唱)则我是吕纯阳爱打的简子愚鼓。(郭云)是了!三十年前我是岳阳楼下老柳树,俺浑家贺腊梅就是杜康庙前白梅树。后来托生下方,配为夫妇,直待师父三度点化,才归正道。稽首,我弟子早省悟了也。(钟离云)你二人既得省悟,听吾指示。(词云)你本是人间土木之物,差洞宾将你引度。今日个行满功成,跨苍鸾同登仙路。(郭、旦拜谢科)(正末唱)

    【收尾】则我向岳阳楼来往经三度,指引你双归紫府。方才识仙家的日月长,再不受人间的斧斤苦。

    题目郭上灶双赴灵虚殿

    正名吕洞宾三醉岳阳楼

    2024-01-13
  • 杂剧·李素兰风月玉壶春

    第一折

    (老旦扮卜儿上,诗云)教你当家不当家,及至当家乱如麻。早晨起来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老身嘉兴府人氏,姓李。有一个女孩儿,小字素兰,幼小间学成歌舞吹弹,做着个上厅行首。这里也无人。我这个女儿也不是我亲养的。他自身姓张,幼小间过房与我做义女,如今十八岁了,诗词歌赋,针指女工,无不通晓,生的十分大有颜色。时遇清明节令,着女孩儿梳妆打扮了,领着梅香去郊外踏青赏玩去,早些儿来家。老身无甚事,往刘妈妈家吃茶去也。(下)(正末扮李斌引琴童上,云)小生姓李名斌,字唐斌,别号玉壶生,本贯维扬人也。自幼攻习儒业,因游学来至嘉禾地方。这是古秀州,乃江南繁华胜地。今日清明,倾城士民,尽往郊外游春赏玩。小生引着琴童,前往郊外散心。小生暗想,寒窗下曾受十载苦功,他日必夺皇家富贵。岂不闻十年窗下无人问,一举成名天下知,信有之也。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映雪窗前,岂辞劳倦,攻经典。甲榜争先,独占文场选。

    【混江龙】赴琼林饮宴,不枉了青灯黄卷二十年。有郎官过盏,中使传宣。御酒淋漓袍袖湿,宫花蹀躞帽檐偏。列紫衫银带,听玉管冰弦。挑绛纱红烛,对皓月遥天。醉醺醺红妆扶策下瑶阶,气昂昂朱衣迎接离金殿。摆列着玉簪珠履,准备着宝马银鞭。(琴童云)相公,时遇春天清明节令,你看这郊外人稠物穰,都是赏心乐事。真个好热闹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油葫芦】则见那仕女王孙游上苑,人人可便赏禁烟。则见那桃花散锦柳飞绵,语关关枝上流莺啭,舞翩翩波面鸳鸯恋。这壁厢罗绮丛,那壁厢鼓吹喧。抵多少笙歌闹入梨花院,可兀的就芳草设华筵。

    【天下乐】则待要闷向秦楼列管弦,青帘风外悬,嗔游人醉眠芳径软。绿阴中闻鹧鸪,红香中啼杜鹃,休辜负艳阳三月天。

    (云)琴童,你看那香车宝马,来往交杂,正好赏心乐事也呵。(唱)

    【那吒令】一丛丛香车翠辇,一队队雕鞍骏豌,一簇簇兰桡画船。一攒攒蹴踘场,一处处秋千院,一行行品竹调弦。

    【鹊踏枝】一个个玉天仙,一双双关蝉娟。一层层锦坞花溪,一里里翠绕珠圈。一步步丹青扇面,一段段流水桃源。

    (云)你看如此春景,真乃咏之不足,玩之有余,明明是一幅丹青图画也。(唱)

    【寄生草】端的是万万首诗难尽,千千笔画不全。日喧喧芳草汀晴沙暖衬鸳鸯荐。露涓涓杨柳楼柔丝困摆黄金线,风习习杏花村粉墙乱落胭脂片,翻滚滚玉阑干搧粉翅飞倦采香蝶,急煎煎翠池塘展乌衣忙杀衔泥燕。

    (云)琴童,天色早哩,俺慢慢的行。(旦扮李素兰引梅香上,云)妾身姓李,小字素兰,自幼习学些谈谐歌舞,做着个上厅行首。时遇春天清明节令,母亲言语,着梅香跟着妾身,郊外散心。梅香,你看那万紫千红,游人甚广。俺来到这花深去处,将那春盛担儿,放在一壁,俺慢慢的赏玩咱。(正末云)好一个小娘子也。(旦云)好一个俊秀才也。(梅香云)好一个傻琴童也。(琴童云)好一个丑梅香也。(梅香云)你也不俊。(正末唱)

    【六幺序】呀,猛见了心飘荡,魂灵儿飞在天,怎生来这搭儿遇着神仙?他那里眼送眉传,我这里腹热心煎,两下里都思惹情牵。他则管送春情不住相留恋,引的人意悬悬似热地蚰蜒。他生的身躯袅娜真堪羡。更那堪眉弯新月,步蹙金莲。

    【幺篇】好着俺俄延熬煎,眼晕头旋。有口难言。兀的不送了我也这一搭儿平原。他那里褪后趋前,俺这里意马心猿。几时得共宿同眠。若天公肯与人方便,成就了一世姻缘。若是风亭月馆谐燕,但得他舌尖上甜唾,才止住这口角头顽涎。

    (旦云)梅香,你问那秀才,那里人氏?姓甚名谁?(梅香见末科)秀才万福!(正末云)琴童接了马者。(琴童云)牢坠镫。(正末云)小娘子祗揖。(梅香云)秀才,俺姐姐使我来问秀才,那里人氏?姓甚名谁?(正末云)小生扬州人氏,姓李名斌,字唐斌,别号玉壶生,今年方才二十八岁,未曾娶妻哩。(梅香云)也是个傻厮,谁管你娶妻也不曾?(正末云)小生则这般道。(梅香云)我回俺姐姐话去。姐姐,那秀才扬州人氏,姓李名斌,字唐斌,年方二十八岁。(旦云)梅香,你问那秀才,我有心请他来花坞中。将咱那酒肴共饮几杯。看他心下如何?(梅香见末科,云)秀才,俺姐姐说来,请你去那花坞中饮几杯酒。你心下如何?(正末云)小生愿随鞭镫。(梅香云)你看他,一让一个肯。(正末见旦科,云)姐姐祗揖。(旦云)秀才万福!(正末云)敢问姐姐谁氏之家?姓甚名谁?(旦云)妾身是本处上厅行首,姓李,小字素兰。今日因赏清明节令,幸遇尊颜。妾身有菲撰蔬酒,若蒙不弃,共饮几杯,末知尊意如何?(正末云)感承姐姐厚意,小生焉敢违命。(旦云)梅香,将酒过来,我与秀才递一杯。(正末云)量小生有何德能,敢劳姐姐如此相待也?(唱)

    【后庭花】感谢你个曲江池李亚仙,肯颐恋这贬江州白乐天。愿你个李素兰常风韵,则这个玉壶生永结缘。双通叔敢开言,着你个苏卿心愿。我虽无那走江湖大本钱,也敢赔家私住几年。

    【柳叶儿】也养的恁满门宅眷,也是我出言在骏马之前,哎,你个谢天香肯把耆卿恋。我借住临川县,敢买断丽春园,一任着金山寺摆满了贩茶船。(旦云)秀才若肯屈高就下,妾身愿与秀才做一程儿伴。妾身有随身的翠珠囊一枚,更有二十五轮香串一腕,与秀才权为信物,只望贵脚早踏贱地。(正末云)姐姐见赐之意,小生合当拜受。小生有掠髩角的玉螳螂一枚,白罗春扇一把,送姐姐权且收留,亦为信物。(旦云)此信物妾身收留,来日专候秀才,休得失信。(正末云)小生孔子门徒,焉敢失信也?(唱)

    【赚煞】我得了这沉香串翠珠囊,你收取这玉螳螂白罗扇,四件儿是咱这玉洁冰清意坚。(旦云)秀才,则是一件,争奈老母严恶,休得见责。(正末云)姐姐放心。(唱)料的这入马东西应个免,我着他拣口儿食,换套儿穿,任抓掀,不足我拨万论千,常拚着卖了城南金谷园。若你个李素兰意专,这玉壶生情愿,我情愿一春常费买花钱。(下)

    (旦云)天色晚了也,梅香,咱回家去来。(下)楔子

    (冲末扮陶伯常引祗侯上,诗云)三年为吏在钱塘。近左征书入建章。自省循良无实政,终惭父老说甘棠。小官姓陶,名纲,字伯常,广陵人也,由进士及第,授杭州同知之职。今奉圣人的命,取小官赴京,路从嘉兴府过。此处有一故友,乃是李玉壶。据此人文学,还在小官之上。争奈此人以花酒为念,堕了功名。小官在此驿亭中等侯,已曾着人请他去了。左右的,门首觑者,若来时,报复我知道。(正末引琴童上,云)小生李玉壶。今有故友陶伯常相公。在驿亭中相请,小生须索走一遭去。门上的,报复去,道有李玉壶特来拜见。(祗候报科)报相公得知,有李玉壶求见。(陶伯常云)道有请。(见科,正末云)早知哥哥来到,只合远接。接待不及,勿令见罪。(陶伯常云)数载不见,有失动问。兄弟请坐。(正末云)哥哥,请问因何至此?(陶伯常云)兄弟不知,今有圣人命,取小官赴京,路从此过,闻知兄弟在于此处风月。兄弟,你有满腹才学,不思进取功名,只以花柳为念,小官恐怕误汝一生大事,如之奈何?(正末云)老兄严训,焉敢不从?因愚弟疏狂,致劳尊念。李斌得罪于仁兄,有玷于名教。虽然如此,争奈此妓非风尘之态,乃贞节之妇,故此留心于他,实非李斌荒淫。(陶伯常云)既贤弟坚心,有难割遣。如今小官行促,贤弟平日有甚么做下文章,待小官赍至都城保奏,但得进身,以尽朋友之心。可是何如?(正末云)辱弟有作下的万言长策,万望哥哥提拔。(陶伯常云)将来我看咱。(做递策,接看科,云)好写染也。小官将此万言长策。亲到圣人跟前,举荐你为宫,必不负所托。(正末云)多谢了哥哥。(陶伯常云)小官则今日便索与贤弟长别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端正好】赴皇都,趋天阙,现如今国家选用豪杰。(陶伯常云)据贤弟文章,必得重用。(正末唱)凭着我三冬足用文章绝,挥翰墨,走龙蛇,穿宫锦,着朝靴,封官爵,享豪奢。那时分,恁时节,我可将仁兄结草的这衔环谢。(下)

    (陶伯常云)兄弟去也了。小官不敢久停久住,将着此万言长策,回京师见圣人走一遭去。(下)

    第二折

    (卜儿上,云)老身是李素兰的母亲。自从去年清明时,俺那女孩儿领将一个秀才来家,他两个过的绸缪,不离寸步。那厮初未时,使了些钱钞。如今筛子里喂驴--漏豆了,赶也赶不将他出去。似这般呵,俺家里吃甚么?近日有个客人,姓甚唤做甚舍,他要和俺女孩儿吃酒。他又有钱,今日来俺家里吃茶。小的,他若来时,报我知道。(净扮甚舍上,云)自家是山西平阳府人氏,姓甚,人都叫我甚舍。乡里老的每,见我有这人才模样,与我起了个表德,唤我做甚黑子。我装三十车羊绒潞绸,来这嘉兴府,做些买卖。此处有一个上厅行首李素兰,生得十分大有颜色,我有心要和他做一程儿伴。那虔婆请我今日在他家吃茶,走一遭去。妈妈在家么?(卜儿云)甚舍来了也,请家里坐。(做见科)(甚含云)妈妈,我今日一径的来你家吃茶。(卜儿云)甚舍,俺孩儿有一个旧人,我将那厮赶了去,可留着你在家里住。(甚舍云)奶奶,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做茶钱。你若肯将女孩儿嫁与俺,我三十车羊绒潞绸,都与奶奶做财礼钱。(卜儿云)甚舍,你放心,我和我女孩儿说去,他若肯了,我着梅香来唤你。(甚舍云)多谢奶奶。我回客店中去,只等你回报。(下)(卜儿云)甚舍去了也。我到卧房中和素兰说知,不怕他不肯。(下)(旦引梅香拿画上,云)妾身李素兰。自从与李玉壶作伴,可早一载有余也,俺两个赤心相待。他是李玉壶,我是素兰,画了一轴画儿,画着玉壶里面,插着一朵素兰花儿。俺李玉壶亲题一首词寄〔玉壶春〕,就写在上面。将俺当日初相见时,表信的翠珠囊玉螳螂,挂在两边,朝朝宴会,夜夜欢娱,妾身就记此"玉壶春",旋打新腔歌唱。今日李玉壶往街市上探望几位相识去了,这早晚敢待来也。梅香,一壁厢安排下茶饭酒肴,待我和他食用。身子有些困倦,略且歇息咱。(旦做睡科)(正末引琴童上,云)多蒙陶伯常哥哥,将我万言长策去了,未知道举荐如何?(叹科)嗨,也非我不想功名,甘心流落。只是我与素兰作伴岁余,两意绸缪,因此不能割舍。(琴童云)相公,你不思进取功名。只要上花台做子弟,有甚么好处?(正末云)琴童,你那里知道?做子弟的声传四海,名上青楼,比为官还有好处。做子弟的有个个母儿:一家门,二生像,三吐谈,四串仗,五温和,六省傍,七博览,八歌唱,九枕席,十伴当。做子弟的须要九流三教皆通,八万四千傍门尽晓,才做得子弟,非同容易也呵。(唱)

    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每日家春风燕子楼,夜月鸣珂巷。莺花脂粉社,诗酒绮罗乡。弄玉团香,助豪气三千丈,列金钗十二行。我是个翠红堆傅粉的何郎,花胡同画眉的张敞。

    【梁州第七】我去那锦被里舒头作耍,红裙中插手难当,争锋处准备着施谋量。显吹弹歌舞,论角徵宫商,使心猿意马,逞舌剑唇枪。着那等嫩鸽雏眼脑着忙,讪杓俫手脚慌张。若是我老把势展旗幡立马停骖,着那俊才郎倒戈甲抱头缩项,俏勤儿卸袍盔纳款投降。论胸襟纪纲,我是寨儿中风月的元戎将。善吟咏会波浪,能撰梨园新乐章,我可便旋打会新腔。(做到科,云)梅香,姐姐在那里?(梅香云)姐夫,你来了也?俺姐姐歇息哩,我唤他去。(正末云)你休唤姐姐,则恐怕惊着他。我试看波。(唱)

    【牧羊关】见一朵娇兰种,似风前睡海棠。好受用也鸳枕牙床,风流尽绣褥罗衾,可喜杀翠屏锦帐。(旦做醒科,云)一觉好睡也。(正末唱)睡浓时素体鲜红玉,觉来也蕙魄散幽香。眼濛濛如西子春娇困,汗溶溶似太真般浴罢妆。

    (旦云)玉壶生,你来了也?(正末云)小生来了也。(旦云)玉壶生,你看这幅画。亏那巧笔丹青,怎生画成来?(正末云)是画的好也呵。(唱)

    【隔尾】看了这四时兰蕙十分旺,说甚么一架蔷薇满院香。今日折向书斋玉壶中放。相近着绿窗,胜梨花淡妆。每日家净洗双眸乐心儿赏。

    (旦云)王壶生,你为妾身误却了你的功名如何?(正末云)姐姐休这等说。(唱)

    【贺新郎】我则待簪花殢酒赋词草,至如我折桂攀蟾,也不似这浅斟低唱。谁想甚禹门三月桃花浪?我则待伴素兰风清月朗?比为官另有一种风光。谁待夺皇家龙虎榜?争如占花丛燕莺场,我则要做梨园开府头厅相。我向这花柳营调鼎鼐,风月所理阴阳。(旦云)梅香将酒来,我共玉壶生饮几杯酒,我就歌此〔玉壶春〕之曲。(正末云)对此画,歌此词,真可赏也。(唱)

    【四块玉】这壶画的来玉润温,这兰画的来香飘荡。看了这玉软香娇不寻常,则这个玉生香花解语风流像。端的可便堪画图,画图来堪咏题,咏题来堪玩赏。

    (旦云)待妾身表白这一首〔玉壶春〕词:(词云)"香娇淡雅天然格,蕊嫩幽奇能艳白。看四季永馨香,远蓬荜岂邻野陌。惟待客,不许游人闲摘。玲珑莹软无瑕色,玉洁冰清有润泽。玉壶内插兰花,压梅瓣寿阳点额。休代相传摔,莫作群芳乱折。"(正末云)将酒末,我与姐姐递一杯。姐姐满饮一杯。好高才也。(唱)

    【隔尾】那里是敲金击玉辞源响,则为这玉骨冰肌体段香。画的来素淡轻盈甚停当。从今后高卷起莫张,做一个绣袋儿谨藏。休着那等干咽唾,冷眼见的闲人把做话讲。

    (旦做念,云)玉螳螂,翠珠囊。高烧银烛照红妆,我压着春风一曲杜韦娘。(卜儿冲上,云)呆屌唱的好!踏开这屌门。(旦慌科)(卜儿云)呸!休波,甚么春风一曲杜韦娘?(正末唱)

    【骂玉郎】这场祸事从天降,奶奶你便休唱叫,咱可便好商量。走将来平白地生波浪,睁着一对白眼睛,舒着一双黑爪老,掿着一条黄桑棒。

    【感皇恩】呀!眼见的打死鸳鸯,拆散鸾凰。则这个玉壶生,更和这素兰女,则索告你个柳青娘。(卜儿云)我将你卖与回回、达达、虏虏去。(旦悲科)(正末唱)从今后迎风北苑,早则不待月西厢。直惹的狂蝶觑,野蜂闹,喜蛛忙。

    【采茶歌】素兰呵,那里也翠珠囊,白忙里玉螳螂。决撒了高烧银烛照红妆,没指望月夜双歌玉壶腔,空压杀春风一曲杜韦娘。

    (卜儿云)梅香,与我请甚舍来。(甚舍上,云)自家甚舍,正在客房闲坐,妈妈使人来请我,须索走一遭去。(见科)大姐祗揖。妈妈,我来了也。(卜儿云)素兰,你看这等一个子弟,他又有钱,这一表人物,不强似那穷秀才?(甚舍云)我有三十车羊绒潞绸,都与妈妈,则要娶你个大姐。(正末唱)

    【牧羊关】多管是人遭遇,料应来天对当,走将来冻剥剥雪上加霜。这厮待搠断了俺风月佳期,掀腾了花烛洞房。(卜儿云)李玉壶,你是个读书的人,好不聪明。你也知法度,你要娶俺女孩儿,你姓李,俺也姓李,同姓不可成亲,你晓的么?李婉儿为甚复落娼,皆因为李府尹的儿子也姓李的缘故。现放着断下一首〔南柯子〕词,便是个大证见。(正末唱)你又不是判宰府的南柯子,这的是玉壶生小词章。谁想花柳亭鸣珂巷,撞着你个嘴巴巴狠切的娘。

    (卜儿云)槐花黄,举子忙。你不去求官,则管里恋着我的女孩儿做甚么?(正末唱)

    【二煞】我为恋着春风兰芷娇容放,嗨,早忘了秋日槐花举子忙。玉壶生拜辞了素兰香,向着个客馆空床,独宿有梅花纸帐。那寂寞,那凄凉,那悲怆,雁杳鱼沉两渺茫,冷落吴江。

    (旦云)玉壶生,不争你去了,妾身如之奈何?则被你痛杀我也。(悲科)(正末云)姐姐,今朝间阻,何日相会也?(唱)

    【黄钟尾】再谁供养我那荔枝浆蔷薇露葡萄酿?再谁照顾我那应口饭依时茶醒酒汤?不是我冷气虚心厮数量,则要你玉骨冰肌自主张,傲雪欺霜映碧窗,不要你节外生枝有疏放。若别了巫山窈窕娘,忧愁杀章台走马郎。离了嘉禾旧朋党,断却苏州刺史肠,再要相逢莫承望。但提着俺那花前月下共双双,便是铁石的心肝我索慢慢的想。(下)

    (卜儿云)李玉壶去了。甚舍有钱,留他在家里住。(旦云)奶奶,李玉壶被你赶将出去了,我有甚心肠与你觅钱?梅香,将剪子来。(剪发科)(诗云)虽是欢娱止一春,料应宿世结婚姻。今朝截下青丝发,方表真心不嫁人。(下)(卜儿云)嗨。这妮子剪了头发,不肯觅钱。甚舍你放心,我好歹把他嫁与你。(甚舍云)奶奶,大姐不肯嫁我,他剪了头发,可怎么好?(诗云)他本是个烟花妓,倒做了个秃师姑。若要他嫁我甚黑子,则除非死了李玉壶。(同下)


    第三折

    (贴旦扮陈玉英上,云)妾身陈玉英是也,在这嘉兴府,做着第二个行首。有大行首李素兰。与李玉壶作伴,有他母亲板障,剪了头发,不出来官身,如今我做了大行首。李玉壶昨日望我,要与李素兰厮见一面。许他今日相见,着梅香先请过素兰来,且躲在房中,看他说甚么?这早晚李玉壶敢待来也。(正末上,云)小生被那虔婆板障,赌气离了他门,出来在客店中安下,数日光景也。心中抛撇不下。昨日央陈玉英姨姨,要与素兰相见一面,许小生今日相见。小生欲待要不去,悬心挂意,怎生撇得?欲待要去呵,又惹的人言三语四,使人惶恐。好两难也呵。(唱)

    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则为我夜去明来,没来由惹一场大惊小怪。我不合占着柳陌花街,惹的那个主,这个语,教小生如何忍奈?我拜辞了后边榭歌台,赤紧的还不彻宿生冤债。

    (云)也有人劝我道:李玉壶你好痴心也。我便道:哥哥每,你不曾害着这等证候哩。(唱)

    【醉春风】俺情分重如山,相思深似海。他心我意两相同,着小生如何便改、改?想着俺怀抱儿内恩情,枕头儿上恩意,被窝儿里恩爱。

    (云)姨姨在家么?(贴旦云)李玉壶,你来了也?请家里坐。(正末云)小生特来相烦姨姨。(贴旦云)李玉壶,我便使人请姐姐去了。则是那老虔婆有些利害,他若知道呵,可怎了也?(正末唱)

    【迎仙客】谢姨姨,肯怜才,则你是洛伽山救苦的观自在。问甚么撞着丧门,管甚么逢着吊客。怕甚么月值年灾,拚死在莺花寨。

    (贴旦云)玉壶,你不老,素兰又青春,你慌怎么那?道不的个:有情谁怕隔年期。(正末唱)

    【红绣鞋】若瞒过那老虔婆赚离了门外,便是将俺那望夫石唤下山来,哎,你一个忒聪明肯做美的姨姨,你白裁划。你道他风流刚二八,我俊雅未头门,姨姨则道波。我则怕兀那青春不再来。

    (旦上,云)我约定了李玉壶在陈玉英妹子家相会。我须索走一遭去。(做见科)玉壶生,则被你痛杀我也。(做悲科)(正末云)姐姐,似此间阻,怎生是好也?(唱)

    【满庭芳】端详了艳色,春生杏脸,笑入莲腮。我本要秦楼夜访金钗客,我与你审问个明白。因甚上不插带犀梳凤钗,懒亲傍玉镜鸾台?为甚么云鬓松了金额,不由我转猜,端的为谁来?

    (旦云)我为你剪了头发,我如今尘朦宝鉴,土暗银筝,官身都不去承应了。则被你闪杀我也。(做悲科)(正末唱)

    【石榴花】你道是筝闲玉雁懒铺排,琴被暗中埋。休道你那绿窗前针指不曾拈,便小生也土培了砚台,揪撇下诗才。你为我病恹恹搀过这裙儿带,我为你沈腰宽减尽了形骸。你怕咱问时休放解,告姨姨只借过那镜儿来。

    (做照科)(正末唱)

    【斗鹤鹑】你便似淡描来的洛浦神仙,我胜似泥塑来的投江太白。你可便休疑我的心肠,莫寻咱罪责。(旦云)你则这般撇的下我,可怎生便不上门来那?(正末唱)赤紧的十谒朱门九不开,可着我怎百刂划?那老虔婆虎视着兰房,小生呵,怎能勾龙归大海?(贴旦云)姐姐,你休烦恼,少不的先忧后喜,苦尽甜来。烦恼他做甚么?(正末云)姨姨,休要大惊小怪的,则怕那虔婆听的。(贴旦云)你则这般怕他那?(正末唱)

    【快活三】那虔婆恨不的竖起条金斗街,险化作楚阳台。将一朵并头莲生磕擦两分开,刀割断合欢带。

    【鲍老儿】硬鼻凹寒森森扫下雪来,冷脸似冬凌块。夕斗毛齐眼睛向下排,则是个敲人脑的活妖怪。动不动神头鬼脸。投河奔井,拽巷逻街,张舌骗口,花言巧语,指皂为白。

    (卜儿引甚舍土,云)俺那妮子不在家,眼见的又在陈玉英家和那穷厮说话哩。甚舍,你跟着我寻他去如何?现关着这门,眼见的在这里。开门来!开门来!(旦惊科,云)那虔婆来了也,可怎生是好?(正末唱)

    【十二月】唬得他无颜落色,惊的他手脚难抬。姨姨也,那里是先忧后喜,再没些苦尽甘来。(旦云)玉壶生,你怎是好?那虔婆来了也。(正末唱)那里怕逻惹着囊揣的这秀才,兀良我则怕生唬杀软弱的裙钗。(带云)姨姨。(唱)

    【尧民歌】俺可甚洛阳花酒一时来,也做场蒺莉沙上野花开。不能勾误随流水泛天台,则有分今宵无梦到阳台。哀哉,多应命里该,(带云)我怕怎么?(唱)便撞见何妨碍?

    (开门科)(甚舍云)大姐,唱喏哩。(卜儿云)陈玉英,你是我紧邻,你窝藏着俺女孩儿在这里。兀那李玉壶,你也不识羞。兀那小妮子,好大胆也。我扳下牙,撞破脑,我和你告官去。(正末云)这虔婆好无礼也。(唱)

    【上小楼】觑不的千般像态,十分叵耐。走将来摔碎瑶琴,击破菱花,拆散金钗。扳下颏,撞脑袋,自行残害,听不的他死声咷气恶叉白赖。(甚舍云)这穷厮无礼。你虽然先在他家走,怎比的我有三十车羊绒潞绸,可知观世生苗哩。(正末唱)

    【幺篇】恕生面咱双秀才,告回避波县宰。你也索典田卖地,弃子休妻,送米供柴。(卜儿云)我则见有钱的便留他。(正末唱)则你那本性也难移,山河易改,雄心犹在,但来的一个个不赊,现钱便卖。(甚舍云)我这般模样,一表人物,我又有钱,你怎生比的我?(正末云)也怪不着那虔婆看上你。(唱)

    【耍孩儿】这厮他村则村,到会做这等月音月是态。你向那兔窝儿里呈言献策,遮莫你羊绒绸段有数十车,待禁的几场儿日炙风筛。准备着一条脊骨捱那黄桑棒,安排着八片天灵撞翠崖,则你那本钱儿光州买了滑洲卖,但行处与村郎作伴,怎好共鸾凤和谐?

    【四煞】则有分剔腾的泥球儿换了你眼睛,便休想欢喜的手帕儿兜着下颏。一弄儿打扮的实难赛,大信袋滴溜着三山骨,硬布衫拦截断十字街。(甚舍云)我是山西客人,甚黑子便是。看我打扮比你全别。(正末唱)细端详语音儿是个山西客,带着个高一尺和顶子齐眉的毡帽,穿一对连底儿重十斤壮乳的麻鞋。(甚舍云)你这等穷厮,我见有三十车羊绒潞绸哩。(正末唱)

    【三煞】你虽有万贯财,争如俺七步才。两件儿那一件声名大?你那财常踏着那虎口去红尘中走,我这才但跳过龙门向金殿上排。你休要嘴儿尖舌儿快,这虔婆怕不口甜如蜜罐,他可敢心苦似黄蘖。(卜儿云)兀那李玉壶,你这等穷身泼命,俺女孩儿守着你做甚么那?(正末唱)

    【二煞】他饥寒守自然,我清贫甘分捱。他守我那紫罗襕、白象简、黄金带,我直着驷马车鼎沸这座莺花阵,我将着五花诰与他开除了那面烟月牌。常言道老实的终须在,我便是桑枢瓮牖,他也情愿的布袄荆钗。

    (卜儿云)李玉壶,你又无钱,俺家里不留你便罢,被你搬调的我女孩儿和我不和。明有清官,我和你见官去来。(陶伯常引张千上,云)下官陶伯常,新任嘉兴府太守。张千,摆开头踏,慢慢的行。(卜叫科,云)冤屈也。(陶伯常云)张千,是甚么人叫冤屈,拿近前来。(张千云)犯人当面。(陶伯常云)兀那婆子,你告甚么人?(认末科,云)这个不是我兄弟李玉壶?(正末云)兀的不是我哥哥陶伯常?(陶伯常)张千,将一行人都与我拿的衙中去,休着少了一个。(正末唱)

    【煞尾】惭愧也,老虔婆业罐儿满,小杓俫死限泫。(甚舍云)他敢打我多少?(正末云)也不打多,则为你倚仗财物,欺压平人。(唱)将你拷一百流逐三千里外,(卜儿云)他敢杀了我么?(正末云)则为你坑人财,陷人物,敲人脑,剥人皮。(唱)你落的个尸首完全大古里是彩。(下)


    第四折

    (陶伯常引祗候上,云)小官陶伯常,自到京师,谢圣恩可怜,迁除嘉兴府太守之职。将李玉壶的万言长策,献与圣人,圣人大喜,就加李玉壶本府同知,共小官做着同僚,免其赴阙谢恩,即之任所。小官来到长街市上,见一簇人闹,不想正是李玉壶。恐外人观之不雅,我着祗候人都拿在衙中来了也。张千,将那一行人都与我拿上厅来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一行人俱在。(正末同卜儿、旦、甚舍上)(卜儿云)今日见了官才是一个明白。(甚舍云)我使了三十车羊绒潞绸,则这般罢了?(正末唱)

    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这厮他不明白硬撞入武陵溪,量你个野蜂儿怎调和蜂蜜?颓气了惜花春起早,拽塌了爱月夜眠迟。强风情不晓事,呆厮,谁着你将钱去买憔悴?

    (众见官科)(张千云)当面。(陶伯常云)一行人都跪着,单则李玉壶请起。(卜儿云)爷爷,我是原告,他是被告,怎生教我跪着,放他起来?(正末唱)

    【驻马听】老虔婆唱叫扬疾,更狠如剔髓挑筋索命鬼。见俫子撅天扑地,不弱如打家劫舍杀人贼。老虔婆坐儿不觉立儿饥,甚黑子东行不见西行利。没道理,全不怕咆哮两行公人立。

    (卜儿云)爷爷可怜见,李玉壶先前和俺女孩儿作伴,后来我家里别留山西客人甚舍。他自没趣,走了出去,反倒搬调的我娘儿两个不和,我因此来告他。缘何原告跪着,被告立着,岂有此理?(陶伯常云)这事当初曾有"玉壶春图画"来,明是你家女儿许配李玉壶了,你怎么又留了甚舍?(正末云)可知道来。(唱)

    【水仙子】俺只道玉壶春打灭再休题,险做了运退雷轰荐福碑。元来素兰香也有逢春日,沉香串依然共素手携,翠珠囊似合浦重回。玉螳螂飞绕在兰丛内,白罗扇长如明月辉,怎肯教杜韦娘嫁了王魁?(陶伯常云)兀那婆子,你听者:因他李玉壶献了万言长策,圣人就加他为本府同知。(甚舍云)我死也。(卜儿云)李玉壶,我道你不是个受穷的人。(正末唱)

    【落梅风】从公道,依正理,怎做得倚官挟势?想李素兰剪断香云为甚的?也只是愿双双并谐比翼。(陶伯常云)李素兰,我将你配与李玉壶为妻,你意下如何?(旦云)多谢相公,妾情愿从良改正。(陶伯常云)兄弟,小官将李素兰与你做夫人好么?(正末云)全仗仁兄主张,您兄弟不敢忘报。(唱)

    【雁儿落】成就了碧桃间鸾凤栖,翠沼畔鸳鸯配。一任他绿阴中莺燕喧,锦坞内蜂蝶戏。

    【得胜令】呀,这连理厚栽培,并蒂共葳蕤。今日个告别了烟花市,同归了锦绣闱。准备了佳期,合欢带常拴系;得遂了于飞,同心结莫摘离。(陶伯常云)既然从良改正,着礼案上除了名字,将素兰配与玉壶为夫人。(甚舍云)爷爷,这成不的。他也姓李,那也姓李,同姓不可为婚。(旦云)相公,妾身本姓张,自幼年过房与他做义女来。我如今要出姓改正,有何和可?(陶伯常云)是实么?(卜儿云)嗨,俺那忤逆种不认我了,教我怎好赖得?实是我过房的女孩儿,他本姓张。(陶伯常云)李玉壶兄弟,你将白银百两,给与这婆子做恩养礼钱。兀那甚黑子,倚仗财物,夺人妻妾,罪该不应。杖断四十,抢出衙门去。李玉壶今为本府同知,将五花官诰,与张素兰做夫人。你两个望阙谢了恩者。(末旦谢恩科)(正末唱)

    【沽美酒】多谢你大恩人做主持,这本性不难移。也只为莺花寨声名非是美,情愿做从良正妻,结婚姻要成对。

    【太平令】请受了五花诰身荣显贵,七香车表汇容仪。玉胡子元称国器,这素兰女堪为佳配。从今后足衣、足食、所事儿足意,呀!不枉了天地间人生一世。

    (陶伯常云)李玉壶你听者,(词云)则为你万言策转奏明光,封官爵佐理黄堂。不枉了十年窗下,今日得紫绶金章。素兰女婚姻注定,改本姓准许从良。老虔婆给银百两,甚黑子断遣还乡。从此后夫荣妻贵,永团圆地久天长。

    题目甚黑子花柳鸣珂巷

    正名李素兰风月玉壶春

    2024-01-13
  • 杂剧·谢金吾诈拆清风府

    楔子

    (冲末扮殿头官领校尉上)(殿头官诗云)君起早,臣起早,来到朝门天未晓。长安多少富豪家,不识明星直到老。下官殿头官是也。今有王枢密奏知圣人,因为官道窄狭,车驾往来不便,表圣人的命,就着王枢密立起标竿,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。如有违拒者,依律论罪。令人传与王枢密,只等拆遍了,可来报知,好回圣人话。(校尉云)理会得。(殿头官诗云)奉命传宣下玉阶,东厅枢密要明白。修街先把标竿立,事完回奏圣人来。(下)(净扮王枢密领祗候上,云)下官姓王名钦若,字昭吉。方今大宋真宗皇帝即位,改元景德元年。下官现为东厅枢密使。这里也无人,下官本是番邦萧太后心腹之人,原名是贺驴儿。为下官能通四夷之语,善晓六番书籍,以此遣下官直到南朝,做个细作。临行时萧太后恐怕下官恋着南朝富贵,忘了北番之恩,在我这左脚底板上,以朱砂刺"贺驴儿"三个大字,下面又有两行小字道:"宁反南朝,不背北番。"下官自入中原,正值真宗皇帝为东宫时选文字之士,下官因而得进。今圣人即位,宠用下官,升拜枢密之职,掌着文武重任,言听计从,好不权势。只有一事不能称心。观今有一员名将,乃是杨令公之子,姓杨名景,字彦明。更兼他手下有二十四个指挥使,人人勇猛,个个英雄,天下军民,皆呼他为杨六郎。因他父子每尽忠报国,先帝与他家造下一座门楼,题曰:"清风无佞楼"。至今楼上有三朝天子御笔敕书,大小朝官,过者都要下马,天子春秋降香。杨六郎母亲封为佘太君,有先皇誓书铁券,与国同休,免他九个死罪。那杨景镇守着瓦桥三关,所以北番不能得其寸尺之地。近来有萧太后使人,将书来见下官之罪,说我忘了前言。我今无计可施,想来萧太后连年不能取胜,皆因惧怕杨景,不敢兴兵。若得杀了杨景一个,虽有二十四个指挥使,所谓蛇无头而不行,也就不怕他了。那时等我萧太后尽取河北之地,易如反掌,岂不称了下官平生之愿?前者圣人曾言,御街窄狭,车驾往来不便。下官就要乘此机会,谋杀杨景。令人,与我唤将女婿谢金吾来者。(祗侯云)理会的。谢金吾安在?(丑扮谢金吾上,云)我做衙内不糊涂,白银偏对眼珠乌。满城百姓闻吾怕,则我倚权挟势谢金吾。小官谢金吾是也,官拜衙内之职。你道我是使着那个的权势?我丈人是个王枢密,谁敢欺负我!我打死人,又不要偿命,到兵马司里坐牢。今有丈人呼唤,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门首也。令人,报复去,道谢金吾下马也。(祗侯云)报的大人知道,谢金吾来了也(王枢密云)着他过来。(祗候云)着过去。(谢金吾做见科,云)父亲。
    唤你孩儿。有甚么公干?(王枢密云)唤你来别无甚事。前日圣人曾言,官道窄狭。车驾往来不便。我今日早间奏过,在这京城里外,立下丈二标竿。但抹着标竿者。不问军民房舍尽行拆毁,拆到杨家清风无佞楼止。你不晓得,那杨家须是我的对头。我如今把这个"到"字,添上个立人,做个"倒"字,则说拆倒清风无佞楼止。差你丈量官街阔狭高下,一例拆毁。金吾,你可用心着志,务要拆倒清风无佞楼住。早些回我的话来。(谢金吾云)孩儿此一去,随他铜墙铁壁,也不怕不拆倒了他的!(王枢密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我可甚的要拆倒清风无佞楼?也只为咱与杨家话不投。(云)我料得杨景那厮,闻知拆倒了他家门楼,必然赶回家来,与我诘奏其事。那时节我预先差人拿住他,奏过圣人,责他擅离信地,私下三关之罪。(唱)但赚的离雄州,便好将他斩首,(云)此事只好我和你知,休要泄漏者。(谢金吾云)我好不乖哩,要你分付,(王枢密唱)这的是六耳不通谋。(同下)


    第一折

    (谢金吾领夫役上,云)自家谢金吾的便是。奉圣人的命,说这街道窄狭,车马往来不便,不管大小官员房舍,但是侵占官街的,尽皆拆毁。来到这所门楼根前,这楼正占着官街。夫役每,向前与我拆倒者。(院公上,云)老汉是杨令公家的老院公。是甚么人在门前大呼小叫?我去看咱。(见谢金吾云)众夫役您且住者。为甚么敢拆我家府里的清风无佞楼?(谢金吾云)你这老奴才,那里知道,我是奉圣旨开展街道。现今你这楼正占着官街,应得拆毁的。(院公云)既然是这等,我去请老夫人与你说话。太君有请。(正旦扮佘太君引七娘子、八娘子上)(正旦云)老身佘太君的便是。正在中堂闲坐,只听的门首大惊小怪,不知为何?(七娘子云)老院公,为甚么这般慌慌的来?(院公云)告的夫人知道,谢金吾领着众多夫役,拆毁房舍。到咱这无佞楼根前了也。老夫人何不与他说去?(正旦云)谁这般道来?(院公云)观今正在那里要拆毁哩。(正旦云)上面见有先皇的御书,他怎敢拆毁?此人好是大胆也呵!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则俺这百尺楼台,是祖先留在。功劳大,更打着个郡马的名色。那厮也怎敢便来胡拆?

    【混江龙】这楼呵起初修盖,也不知费他府藏偌多财。上面有御书的玉札,钦赐的金牌。莫说朝省里官员皆下马,便是春秋天子也要降香来。(院公云)这早晚敢动手哩,老夫人行动些儿。(正旦唱)只听的闹垓垓,越急的我气口怡口怡,脚忙抬,步难捱,半合儿行不出宅门外。我这里挡不住夫役,奔不的尘埃。(谢金吾云)老夫人,你来做甚么?(正旦云)我这清风无佞楼,是奉圣旨盖的,你怎敢拆毁俺这楼来?(谢金吾云)老夫人,你差矣。当初是圣人命替你家盖,如今我也奉圣旨替你家拆。是碍了我走路,我要拆来。失役每,先把那门楼上的砖瓦乱摔下来。(正旦云)这厮好无礼也。(唱)

    【油葫芦】我只见他带瓦和砖拥下来,(谢金吾云)夫役每,将这椽木都屈拆了,等我拿家去做柴烧,管他怎的。(正旦唱)他、他、他,将椽木拆做柴!(谢金吾云)上紧的拆。(正旦唱)他、他、他,催迸的来不放片时刻,则他这满城人那一个不添惊怪,偏我这一家儿直恁的遭残害。(谢金吾云)老夫人,上命差遣,盖不由己。我直从朝门外拆起,多少王侯宰相家,连片拆了,单单拆的你这一家儿也?(正旦唱)我这里急问他,他那里硬挣□。向前去手扌昝住腰间带,(谢金吾云)老夫人,你好没意思。我是奉圣人的命,你揪住我待要怎的?(正旦唱)你敢是没圣旨擅差排!(谢金吾云)老夫人,谁敢说慌,现有圣旨哩。(正末云)有圣旨在那里?我与你面圣去来。(唱)

    【天下乐】咱两个厮扭定向君王前奏去来,(谢金吾云)我和你去不妨事。夫役每,不要管他,则管拆着。(正旦唱)则你个乔也波才,自恁歹,俺虽是随朝的武官十数载。(谢金吾云)只因你这楼正占着官街,方才拆了你的。(正旦唱)这门楼谁不曾过去?这门楼谁不曾到来?偏你这谢金吾嫌道窄!

    (谢金吾云)老夫人,你也只乱嚷。那圣旨上明明写道,拆倒清风无佞楼止,须不是我私造的。你要请看,我就与你看,今日好歹定要拆毁了。(正旦云)敢不是圣旨么?(谢金吾云)难道我哄你?那里有个圣旨是好假的,你只管言三语四。信口儿骂谁哩。敢不中么?(正旦唱)

    【那吒令】)这都是王枢密,王枢密的计策;故意教谢金吾,谢金吾来拆坏;强把着宋真宗,宋真宗来顶戴。上不怕天理该,下不怕人情骇,你也启奏的忒不明白。

    【鹊踏枝】割舍了我个老裙钗,博着你个泼驽骀。遮莫待挝怨鼓撅皇城,死撞金阶。觑了他拆的来分外,不由我感叹伤怀。

    (云)谢金吾,我家和你往日无冤,旧日无仇也。(唱)

    【寄生草】咱和你又无甚别仇隙,怎这般狠布摆?领着火顽皮贼骨浑无赖,也不问个朱楼画壁谁家界?霎时间早雕栏玉砌都安在。似你这不忠不信害人贼,那里也有仁有义朝中客。

    (谢金吾云)且莫要说起圣旨,便是我谢衙内现做的朝中臣宰,你也不该挺撞我。(正旦唱)

    【村里迓鼓】那厮道朝中臣宰,则俺杨家也不是民间宗派。(谢金吾云)你还不认的我哩,我是王枢密的女婿,那里看的你个白头叠雪的在眼儿里。(正旦唱)元来你倚着丈人行的气概,就待欺负咱年华高迈。(金吾云)你这个老人家,好不知高低,我尽让你说几句便罢,则管里倚老卖老,口里唠唠叨叨的说个不了。你便就长出些个胡子来,我也不理你。你去!(谢金吾推,正旦倒科)(正旦唱)不堤防被他来这一摔,错闪了腰肢,擦伤了膝盖,争些儿磕破了摘袋,哎,你也可怜俺个白头的这奶奶。

    (谢金吾云)夫役每。把那金钉朱户,虬镂亮槅,拆不动的都打烂了罢!(正旦唱)

    【元和令】他、他、他,把金钉朱户生扭开,虬镂亮槅,尽毁败。(谢金吾云)把那柱子就砍拆了。(正旦唱)把沉香柱一似拆麻秸,土填平多半街。(云)你拆了我门楼也罢了,怎么将这御书牌额都打碎了?(唱)怎生的打碎了这牌额?(谢金吾云)我便碎了这面牌额,打甚么不紧?你要告,告了我去。(正旦唱)难道你有官防无世界?

    (谢金吾云)我奉圣人的命在此,你骂了我就是骂了圣旨一般。你骂圣旨该得何罪?(正旦唱)

    【青哥儿】那厮拆坏了咱家、咱家第宅,倒把着大言、大言图赖。教我便有口浑身也怎劈划?哎,谁想我到这年衰,值着凶灾。被他推倒当街,跌损形骸。直从鬼门关上孩儿每喳喳的叫回来,他也忒欺人煞!

    (谢金吾云)夫役每,今日也拆不了,明日再来拆罢。(下)(正旦云)嗨,这个那里是谢金吾敢来这里撒泼,明明是王枢密与俺家做对头,故意使他来的。我那六郎孩儿,好个性子。他若知道,怕不跑回家来,一发着他道儿了。老院公,你近前来。只今日我修了一封书,你直至瓦桥三关,说与六郎孩儿。若有明白的圣旨,着他下关来;若无明白圣旨,着他休下关来。小心在意者。(唱)

    【赚煞】若不除得那昧心贼,依旧把俺那门楼盖,则除非把俺杨家姓改!他则待赚俺孩儿寻罪责,则今朝将你个都管亲差。这书上已明开,休的胡猜,就儿里关连着大利害。虽则是被那厮抢白,嘱付孩儿宁奈,休得要误军机私下禁关来。(下)


    第二折

    (冲末扮杨六郎领卒子上)(杨六郎诗云)雄镇三关二十秋,番兵不敢犯白沟。父兄为国行忠孝,敕赐清风无佞楼。某姓杨名延景。字彦明,祖贯河东人氏。父亲是金刀教手无敌大总管杨令公,母亲佘太君。所生俺弟兄七个,乃是平、定、光、昭、朗、景、嗣,某居第六。镇守着三关。是那三关?是梁州遂城关、霸州益津关、雄州瓦桥关,此乃三关。某受六使之职。是那六使?边关里外点检使、界河两岸巡绰使、关西五路廉访使、淮浙两场催运使、豳汾二州防御使、河北三十六处救应使,此乃六使之职。叵奈北番韩延寿无礼,自与某交锋,不曾得某半根儿拆箭。我手下有火结义兄弟,自岳胜、孟良而下,共总二十四员挂印指挥使。也不是我褒奖他,真个出来的都一个个精通武艺,善晓兵机。冠簪金獬豸,甲挂锦犭唐猊。厮琅琅弓上箭,扑刺刺马攒蹄。忘生舍死安邦将,大胆雄心敢战儿。某今日在元帅府升怅。令人,辕门外倘有报紧急军情者,报复咱家知道。(院公上,云)老汉是杨令公家老院公的便是。因为谢金吾拆毁清风无佞楼,将老夫人推上阶基,跌破了头。老夫人的言语,将着书呈,直至三关见六郎哥哥走一遭去。说话中间可早来到也。把辕门的,报与元帅得知,有老院公在于门首。(六郎云)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着过去,(院公做见科,云)老汉有紧急事来见你哩。(六郎云)院公,你来有何紧急事?(院公云)元帅,有老夫人的书呈在此,你是看咱。(六郎拆书,跪读云)将书来我看。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孩儿: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,拆毁清风无佞楼,又将老身推下阶基,跌破了我头,好生烦恼,着你知道。虽然如此,边关重地,如无明白圣旨,是必休念老身,私下关来,反堕王枢密奸计。你紧记者。(作怒科,云)院公,你吃了饭先回拜上太君,好好将息咱。我自有个道理。(院公云)老汉不敢久停久住,回老夫人话走一遭去。(诗云)传送书呈便转身。路遥不敢避辛勤。愿借顺风吹的去,一日回家见太君。(下)(六郎云)我如今要私下三关,看母亲去,争奈不敢擅离信地。此恨痛入骨髓,不可不报。待我慢慢寻思一个计策来。令人,紧把着帐门者。(外扮焦赞上,诗云)镇守三关为好汉,杀的番兵没逃窜。军前阵后敢当先,则我是虎头鱼眼焦光赞。某焦赞是也,适才巡边回来,见哥哥去。令人,报复去,道有焦赞下马也。(卒子做报科,云)喏,报的元帅得知,有焦赞来了也。(六郎云)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着过去。(焦赞做见科,云)哥哥,焦赞巡边无事,特来回话。(六郎云)兄弟,既然无事,你回去。(焦赞做出门科,云)您兄弟知道,往常
    时见我来,便欢天喜地,今日见我来,甚是烦恼。我也不去,我则在这里听他说甚么。(六郎云)焦赞去了也。我是再看这书咱:母亲太君寄书与六郎知道,今有王枢密令女婿谢金吾,拆毁了清风无佞楼,又将老身推下阶基。将我头来跌破了,着你知道。(焦赞云)原来哥哥有这般烦恼!叵奈王枢密无礼,拆毁了清风无佞楼,又将太君的头都跌破了。比及哥哥要回去,我先到京城,将他一家老小,诛尽杀绝,与哥哥报仇,走一遭去来,可不好也!(诗云)虽则是接境西番,险隘处自有巡拦。岳排军紧守营寨,我瞒六郎先下三关。(下)(六郎云)嗨,似此仇恨,何日得报?我要私下三关去,争奈众将无人掌领。此事不好泄漏,若被焦赞知道怎了?则除是这等。令人,与我唤将岳胜、孟良来者。(卒子云)岳胜、孟良安在?(外扮岳胜上,诗云)赤心一片佐皇朝,日夜巡边不惮劳。随你番兵三百万,着谁当咱岳家刀。某乃双刀岳胜是也,佐于杨景麾下为将。正在演武场中,操练军卒。有哥哥呼唤,不知甚事,须索去走一遭。令人,报复去,道有岳胜下马也。(卒子报科,云)报的元帅得知,有岳胜来了也。(六郎云)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着过去。(岳胜做见科,云)哥哥,唤您兄弟有甚事?(六郎云)且一壁有者。(外扮孟良上,诗云)两军相对堵,三通催战鼓。则我身背火葫芦,肩担蘸金斧。某乃加山孟良是也,佐于杨六郎麾下为指挥使之职。恰才哥哥呼唤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令人,报复去,有孟良下马也。(卒子做报科,云)报的元帅得知,有孟良来了也。(六郎云)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着过去(孟良做见科,云)哥哥,唤您兄弟那厢使用?(六郎云)唤您两个来,别无甚事。今有王枢密令他女婿谢金吾,拆了俺杨家府清风无佞楼,将老母推下阶基,跌破了头。我要私下三关,探望母亲走一遭去。岳胜兄弟,你掌领着众将,紧守营寨,提备番兵。只说某抱病,一时不能即出。众将不许一人跟随,某星夜一人一骑,私下三关看母亲走一遭去。(诗云)骤征马宛星夜奔还,众将校休离营盘。若不为太君跌坏,我杨景也怎敢的私下三关。(下)(岳胜云)哥哥去了也。孟家兄弟,我奉哥哥将令,着我紧守营寨,着你整搠军马,巡绰各边,堤备番寇,等哥哥回来。小心在意,休违误者。(孟良云)哥哥放心,我自理会得。(岳胜诗云)元戎早晚便回还,整搠兵戈不暂闲。(孟良诗云)但得巡边留我在,番兵谁敢向南看。(同下)(焦赞上,云)自家焦赞。有哥哥私下关来,探望老母。我在这城门外守着,只等他过来呵,我和他说知。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六郎上,云)某杨景,瞒着
    众将,离了三关。到这城门外,再等一等,人眼黑些,好进城去。(做见焦赞科)(焦赞云)哥哥,你那里去?(六郎云)兄弟,你那里去?(焦赞云)哥哥,我知道多时了。我与哥哥做个护臂,咱同共入城,探母亲去。(六郎云)兄弟,既然你知道了,不要大惊小怪的。咱弟兄二人,探望母亲去。兄弟,你平日性子粗糙,此事干系斫头的罪犯,一些儿泄漏不得。只等黄昏时候入城,兄弟跟着我去来。(同下)(正旦同七娘子上)(正旦云)叵奈王枢密,好生无礼,拆毁了我家清风无佞楼。老身再三阻当不住,倒将我推下阶基,跌碎了这头,看看至死。老身差院公去说与六郎知道,着他不要回来。只等院公到时。才见分晓也呵。(唱)

    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这两日气的我闷闷的眠,害得我恹恹的卧。把功臣生割舍,纵贼子放乖泼。天理如何!着细作都瞒过,圣人前宠用他。现放着中书省鼎鼐调和,枢密院将边关事领掇。

    【梁州第七】都是这两赖子调度的军马,你可甚么一管笔判断山河!痛煞煞这几日难挨过。不听的做夜市的炒闹,争地铺的搀夺。经商客旅,买卖无多。往常时这清风楼前后屯合,到今日冷清清只一片空阔。不见了祥云罩碧瓦丹甍,不见了晓日映珠帘绣幕,不见了香雾锁画戟雕戈。那厮敢胡为,乱做。把先皇圣旨不怕些儿个,平白地闯出这场祸。送的我倒枕着床没奈何,拆的来做不得存活。

    (带云)孩儿每,我待睡些儿,早关上门者。(杨六郎上,云)某乃杨景是也。入的城来,不见了焦赞。来到府门首,我且轻的击着。开门来。(七娘子云)是谁唤门来?(六郎云)是您哥哥。(七娘子云)我开开这门,原来是六郎哥哥来家了也。(六郎云)妹子报与母亲说,您哥哥来了也。(七娘子云)我报与母亲去。(做见科)(正旦云)这早晚谁在门首里?(七娘子云)母亲,是六郎哥哥来了也。(正旦云)着孩儿进来。(六郎见旦科)(正旦云)孩儿也,你这一来是请旨的么?(六郎云)母亲,您孩儿一见了书,就恨不得飞到家来看我母亲,怎么还有工夫去请圣旨?是瞒着众将,私自回来的。(正旦云)孩儿,你不曾请旨,私下关来,敢不中么?(唱)

    【牧羊关】我急使的人拦当,你慌来家做甚么?你敢跳不出这地网天罗,他则待赚离了边关,罗织你些罪过。(六郎云)您孩儿只因谢金吾把母亲的头跌破了来。(正旦唱)他、他、他,又不曾将我头跌破,又不曾将我厮揪撮。因拆门楼得了些腌臜气,这几日才较可。

    (六郎云)母亲,待孩儿是看咱。兀的不气杀我也!(正旦云)六郎,你苏醒者。(唱)

    【骂玉郎】我则见阶直下气倒忙扶坐,我这里慌搂定紧收撮。则听的喝喽喽口内潮涎唾,我与你摇臂膊,揪耳朵高声和。

    【感皇恩】呀,叫一声杨景哥哥,直恁的叫不回他。我这里掐人中,七娘子揪头发,一家儿闹喧聒。不争你沉沉不醒,撇下了即世的婆婆。却教俺怎支持,怎发付,怎结末!

    (带云)那王枢密呵,(唱)

    【采茶歌】怕不的平地起干戈,直赶上马嵬坡,(带云)倘若有些好歹呵,(唱)你可便着谁人搭救宋山河。世不曾来家愁杀我,你也心儿里精细不风魔。(六郎醒科,云)这父母之仇,几时得报?活活的气杀孩儿也。(正旦云)孩儿,我一家儿只靠的你。可便回三关去,不要在这里惹出祸来。(六郎云)奉母亲的命,孩儿不敢有违,只今晚便回三关去也。若再有甚么紧急事,着八娘子稍书来,报您孩儿知道。(正旦云)孩儿,我且问你咱,(唱)

    【哭皇天】那军情事非轻可,不知你曾引的人来也独自个?(六郎云)母亲,您孩儿同焦赞兄弟来也。(正旦云)焦赞孩儿在那里?着孩儿家里来波。(六郎云)入城来不见了也。(正旦唱)你道他入城时不见了,因甚的不寻地?他从来有些儿、有些儿撒泼。他若是见说拆毁咱楼阁,他若是见说跌损咱肩窝。怕不就掇起他不腾腾那杀人心、杀人心如烈火,怎还顾别人的利害,自己的死活。

    (六郎云)那焦赞好个杀人放火的性儿,多咱要做下来了,这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哩。(正旦唱)

    【乌夜啼】哎,还说甚恶人自有恶人磨,这都是你自惹的风波。那贼也正掌着威权大,但有搀搓,谁与兜罗?(带云)孩儿,你也不要顾他了,你只便回三关上去,免堕贼臣之手。(六郎云)母亲,您孩儿便去。(做别科)(正旦云)孩儿,你且坐着,听上衙更鼓,这早晚几更了?(六郎云)是二更过了。(正旦唱)听漏沉沉才勾二更过,意悬悬盼不到来日个。你且暂歇波,权时坐,一来是鞍马上困倦,二来是腹内烦渴。(云)早鸡鸣了也。孩儿,你不可久停久住,便索赶早出城,回三关去。小心在意者。(六郎云)母亲好将息,您孩儿辞了母亲便去也。(正旦唱)

    【尾声】只等的鸡鸣便去休担阁,儿也,你若得飞出城门便是你一命脱,我少不的到圣人前自言破。怕只怕王枢密的刻薄,百般的将你个杨六郎摧挫,儿也,你只自奔你的前程顾甚我。(下)

    (六郎云)辞过了母亲,须索往三关去也。(诗云)夤夜里回到家庭,天未晓又待登程。能尽的忠不尽孝,生忿子苦痛伤情。(下科)(巡军上云)甚么人?兀的不是杨景,快拿住者。执缚定了,见枢密大人去来。(六郎云)街坊邻舍,与我母亲前报知,说王枢密拿我杨六郎往法场上去了。母亲,则被你痛杀我也。(下)


    第三折

    (谢金吾同梅香上)(金吾云)自家谢金吾。从拆了清风无佞楼回来,这几日只管眼跳。常言道眼睛跳,悔气到。难道有甚悔气到的我家里?梅香,且安排酒来,等我吃几杯咱。(焦赞上,云)某焦赞,和六郎哥哥私下三关。天色已晚,入的城来。便好道君子报冤,且歇三年。只我老焦这一个急性,莫说三年,便是一夜也等不得。叵奈王枢密、谢金吾无礼,我打听得这个宅子,便是谢金吾住宅。我先杀了谢金吾满门良贱,然后杀王枢密去。我听上衙更鼓咱,三更前后也。我跳过这墙来,我来到这后花园中,我是听咱。(梅香云)这早晚衙内还在那里口床酒,如今也该睡了,我前后执料去咱。(做叫猫科,云)猫儿,猫儿,(焦赞做见、杀梅香科,云)兀那妮子休走,吃我一刀。(梅香做死科,下)(焦赞云)则这个便是谢金吾的卧房,我蹅开门来。(做杀谢金吾科)(焦赞云)我杀了谢金吾,并家眷一十七口也。我这等去了,不为好汉。我立不更名,坐不改姓。待我割下一幅衣衫,就血泊里蘸着鲜血,写着四句诗在那白粉壁上。(做写科)(诗云)多来少去关西汉,杀人放火曾经惯。一十七口谁杀来,六郎手下焦光赞。(云)你看这诗,恰像朱笔写的,可不写的好。一不做,二不休,杀了谢金吾,再杀那王枢密去。跳过那墙来,(巡军上云)是甚么人?拿住。这不是焦赞?执缚定了,报枢密大人去。(下)(净扮韩延寿领番卒上)(韩延寿诗云)马到旗开处处平,临军对阵辨输赢。掌管番兵都领袖,塞北英雄第一名。某乃番将韩延寿是也,见为都总管大将之职。某手下有雄兵百万,战将千员,长与大宋相持,不能取胜,可是为何?只为南朝有一大将,乃是杨六郎。此人十分英雄,久镇河北之地,使俺番兵不能侵其境界。今奉太后之命。俺这里有一人,乃是贺驴儿。此人深通六番文书,着他到南朝阴为细作,改名王钦若。他若是得志于中原,与俺家做个里合外应。恐怕他贪恋中原富贵,忘俺契丹之恩,去他左脚板下,朱砂刺贺驴儿三字。果然他到的南朝,直做到枢密之职。上马管军,下马管民,好生权势。不想他背义忘恩,更待干罢!我累累的着细作去到南朝见那贺驴儿,至今不见回信。我如今再着一个能干的人,持书一封见他去。书呈已写下了也。兀那小番,你则今日为细作,直至京师,见王枢密去。关口上小心在意,堤备官军,休教杨六郎知道。则今日你便去。(诗云)不避风霜道路寒,假装探马入边关。若能投见王枢密,不得回书莫便还。(番卒上,云)自家韩延寿帐下小番,奉俺元帅将令,差我往南朝见王枢密去。我来到这半山之中,迷踪失路,不知往那里去。远
    远的官军来也,我且躲在这里。(孟良上,云)某孟良是也。远远的一个番军,小校,与我拿住者。兀那番军,你往那里去?从实的说。你若不说,小校,拿我那斧来,待我劈下那颗驴头。(番卒云)老爷休砍,我死了着那一个送书哩。(孟良云)将书来我看,这厮正是细作。则今日与岳胜哥哥说知,将这厮绑缚了,直到京师,见圣人去来。(下)(王枢密上,云)恨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叵奈杨景无礼,他私下三关,擅离信地,夤夜将谢金吾良贱一十七口,尽行杀坏。我已曾着人拿住杨景、焦赞两个。正是飞蛾投火,不怕他不死在手里。但那杨景是一个郡马,怎好就是这等自做主张,将他只一刀哈喇了。倘或他郡主入朝,来称冤叫屈,可不我倒要与他打官司?如今朦胧奏过圣人,将他两个押赴市曹杀坏了,以绝后患。我就自做监斩官,来到这角头上闹市中。左右那里,唤刽子手,将那两个贼犯绑将过来。(刽子拿杨景、焦赞上)(刽子云)行动些,时辰到了。(六郎云)兄弟,你送了我也。(王枢密云)兀那杨景、焦赞,你擅离信地,私下三关,无故杀坏谢金吾一门十七口良贱,你知罪么?(六郎云)着谁人救我咱?(王枢密云)刀斧手,到午时三刻,疾忙下手者。(刽子云)理会的。(正旦扮皇姑领杂当上)(正旦诗云)朝登黄金殿,暮宿宰臣家。饥餐御厨饭,渴饮翰林茶。老身长国姑是也。今因我女婿杨六郎,不合擅离信地,私下禁关,带领了焦赞到京,杀坏了谢金吾一十七口家属。王枢密在圣人前朦胧奏过,建起法场,他亲为监斩官,眼见两个孩儿没那活的人也。老身不免领着手下几个亲随,劫法场走一遭去也呵。(唱)

    【越调】【斗鹌鹑】我看那赴法的孩儿,则待搭救俺女婿。今日个郡马当刑,畅好是君皇下的。臣宰每不劝谏留人,直等到午时三刻,听的那一声叫下手只。可不道一将难求,千军易得。

    【紫花儿序】唬的我急煎煎心如刀搅,痛杀杀腹若锥剜,扑簌簌泪似扒推。(王枢密云)刀斧手且住者,不知是那个皇亲国戚来了也。等他过去了,才好杀人那。(正旦做见,王枢密云)我道是谁,原来是杨六郎丈母长国姑。我若是尊敬他,必然要我留人,再奏天子,可不那杨六郎一定饶了?我则把法度利害与他说,怕做甚么!我是东厅枢密使,他又不敢惹我。(做施礼科,云)国姑到此有甚么事?(正旦云)我无事也不来。(唱)送长休饭着俺这女婿再休思想,永别酒和俺这女婿从此分离,(王枢密云)这的是圣旨哩。(正旦唱)谁敢把皇旨轻违。(王枢密云)国姑,良吏不管月局,贵人不踏险地。这个所在,便不来也罢。(正旦唱)这杀场上不关亲因何来到这里?(王枢密云)是、是、是,是杀场上,国姑且请回咱。(正旦唱)他两三番把咱支对,你怎么信口胡喷,抢白的我脸上无皮。

    (王枢密云)哎,我王枢密几曾抢白来也?只是好劝你,这法场上不是国姑来处。想那杨家父子,有甚么功劳?正旦云)你那里知道,他家没的功劳,倒是你有功劳来?(唱)

    【金蕉叶】则这满京城百姓每尽知,你与俺大宋朝出甚么气力?提起他父子每端的痛悲,一辈辈于家为国。

    (王枢密云)杨景便也罢,想他父亲杨业,没本事死了阵上,这也是有功劳的?(正旦唱)

    【寨儿令】他、他、他,也则为俺赵社稷,甘心儿撞倒在李陵碑,便死也不将他名节毁。他也曾斩将搴旗,耀武扬威,普天下那一个不识的他是杨无敌。(王枢密云)想他哥哥杨五郎,削发为僧,这等怕死,也是有功劳的?(正旦唱)

    【幺篇】你道是杨和尚破天阵吃了些亏,却不道救铜台是靠着伊谁。他兄弟在沙场上苦战争,刀尖上博功绩。怎、怎、怎着他云阳市,赴这个好筵席。(王枢密云)事做到这里,怕他怎么?我是东厅枢密使,他也不敢惹我。国姑,据杨景犯下的罪名,叫做一人造反,九族遭诛。国姑你倒要来救那罪人,敢是你女娘家不曾看王法哩。(正旦云)我这两个孩儿,当日有功,今日有罪,也合将功折罪。王枢密,你则是看我国姑面上。将两个孩儿饶过者。(王枢密云)这国姑好会做大也。我要杀的人,只说看国姑的面皮,我的面皮可着狗吃了?(正旦云)你骂谁哩,你饶便饶,不饶便罢,你怎生骂我?(王枢密云)我歹杀波是东厅枢密使。(正旦云)你便做着东厅枢密使来,想你当初不得志时,提着个灰罐儿,卖诗写状,那早晚也是东厅枢密使来?(王枢密云)这个国姑,越饶着越逞,道我不得志时,提着个灰罐儿,卖诗写状。你家父祖,当初不得志时,游关西五路,也曾挺着脖子,拽伞车儿来。(正旦云)这厮好无礼也。(唱)

    【鬼三台】百姓每都听得,王枢密这奸贼,敢和咱斗嘴。直恁般无上下失尊卑,我如今问你,问你个骂皇亲的罪过该甚的?(王枢密云)我骂了一个老婆子,有甚的罪过?(正旦唱)可是你掌朝纲的王法也不识。常言道莫说他人,先输了自己。

    (王枢密云)我是东厅枢密使,你也不该毁骂大臣么。(正旦云)是我骂来,是我骂来。(唱)

    【调笑令】你道是,枢密骂不的,是我骂你这改姓更名漏面贼。萧太后使你为奸细,几年间将帝主明欺,(带云)你道我不知道你哩。(唱)则那贺驴儿小名须是你。(王枢密云)那里是甚么贺驴儿?我是王钦若。(正旦云)噤声,那壁姓贺,这壁姓王。(唱)可不的山河易改,本姓难移。

    (云)你这贼可知道我家奉的圣旨么?觑一觑剜了眼睛,指一指剁了手腕。(唱)

    【雪里梅】剜眼睛便挑剔,剁手足自收拾。(云)俺府里的亲随那里?(唱)你与我扭开了长枷,将六郎扶起,唤左右快疾。

    (做放杨景、焦赞,王枢密夺,正旦打科)(六郎云)母亲休打他,则怕不中么。(正旦唱)

    【秃厮儿】不恁的如何救你,不打死不算忠直,我今番下手也则是迟。我和你厮扯定,入宫闱去见官里。

    (王枢密云)我是东厅枢密使,国家大臣,你怎的我!(正旦唱)

    【圣药王】遮莫你有势力,有职位,到底是我天朝部下泼奴婢。我可也不怕你,不惧你,我须是天潢支派没猜疑,来、来、来,我敢和你做头抵。(王枢密云)我那里认的你这国姑?你先皇潜龙时,贩油伞游关西五路,都不曾有偌多亲眷,今日这个也亲,那个也亲。你家姓柴,官里姓赵,胡姑姑假姨姨,可是甚么亲眷?(正旦云)兀那厮,你听着,我是太祖皇帝的妹妹,太宗皇帝的姐姐,真宗皇帝的姑姑,柴驸马的浑家,杜太后的闺女,柴世宗皇帝的媳妇,你偏不认的我!(唱)

    【麻郎儿】俺柴家托孤让位,俺赵家受禅登甚。这都是一门亲戚,须不比重山认义。

    【幺篇】俺大哥开天立极,俺二哥继体垂衣。今皇帝是俺嫡堂叔侄,先皇帝是俺同胞的那姊妹。

    【庆元贞】俺本是深宫内苑帝王姬,如今在琼楼朱邸做贵臣妻。家藏着丹书铁券有光辉,你这贼不知,那个知?怎将俺做的胡姑姑也假姨姨。(王枢密云)你为杨六郎,只管骂我。杨景私下三关,焦赞擅杀谢金吾一十七口,合该诛杀。你怎敢劫了法场,我结纽了你见圣人去来!(正旦云)兀那两街百姓都听者,他在这法场上,骂了我也罢。只到朝中,剥了他朝靴,看他脚底板上刺着两行朱砂字道:贺驴儿宁反南朝,不背北番。这难道是我妆诬他的?(唱)

    【收尾】则他这贺驴儿小名怎许长瞒昧,现放着脚板上两行儿朱砂字迹。到来日我一星星奏与君王,不到得轻轻的索放了你。(下)

    (王枢密云)嗨,我欲杀坏了杨六郎、焦赞两人,剪草除根。谁想被国姑劫了法场,放了这两个,似此怎了?只除先去奏过圣人,少不的连这国姑也断送我老王手里。(诗云)可奈泼婆娘,公然劫法场。我今须面圣,先下手为强。(下)


    第四折

    (殿头官领校尉上,云)下宫殿头官是也。今因杨景、焦赞,私下三关,擅杀谢金吾,圣人命王枢密监斩二人,可怎生不见回话?令人,朝门外觑者,若来时报俺知道。(王枢密上,云)自家王枢密,奉圣人的命,亲为监斩官,建起法场,杀那杨景、焦赞两个,不想长国姑劫了法场。我今不敢隐讳,去见圣人,奏知此事。早已来到朝门内了也。(做见科,云)大人可怜见,长国姑欺负杀我也。他又劫了法场,毁了圣旨。大人须与我转奏者。(殿头官云)既然这等,下官即当替你转达天听,不须烦恼。(正旦同杨景、焦赞上,云)这厮每好无礼也呵。(唱)

    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我须是真宗皇帝老姑姑,这贼呵谁根前你来我去。将皇亲厮毁谤,将大将厮亏图。我和你直叩青蒲,拣着那爱处做。

    (正旦同杨景、焦赞见科)(殿头官云)长国姑,你怎么殴打王枢密,于礼不合么。(正旦云)大人听我说一遍波。(殿头宫云)你是说,我听咱。(正旦唱)

    【甜水令】只见那孩儿每闹闹嚷嚷,聒聒焦焦,簇捧着法场前去。(殿头官云)这法场上,你也不该去么。(正旦云)我是他亲丈母,怎不要去送碗长休饭,递杯儿永别酒那?(唱)我须是割不断的紧亲属,因此上熬一片痛苦心肠,忍一点凄惶眼泪,陪一句哀求言语,做杀卑伏。

    (殿头官云)长国姑,你为女婿的情分,这般伏低做小,那王框密却怎么?(正旦唱)

    【折桂令】那一个王枢密气昂昂腆着胸脯,纳胯妆幺,使尽些官府。他道我两家同坐,一人造反,九族全除。(带云)大人那,王枢密骂我来。(殿头官云)你是长国姑,他怎生的骂来?(正旦云)他骂俺先皇曾游关西五路,挺着脖子,拽伞车儿哩。(唱)他不合毁骂俺先皇上祖,也曾的把马推车。那厮不识来疏,不辨贤愚,一刬的残害忠良,抵多少指斥銮舆。(殿头官云)杨景擅离信地,私下三关,焦赞杀死谢金吾家一十七口,都是他自犯出来罪过,须不是王枢密屈陷他的。(正旦唱)

    【乔牌儿】便不合离边关到帝都,便不合将谢家十七口一时屠。则俺个官家怎不看功劳簿,纵有那弥天罪也准赎。

    (殿头官云)长国姑,你说将功折罪也是。只可惜来迟了,被王枢密先奏过圣人,说你劫了法场,毁了诏书,殴辱大臣?龙颜大怒着哩。(正旦唱)

    【水仙子】哎,他道俺劫法场擅放了御囚徒,又道俺恃皇亲毁诏书,又道俺殴大臣激的天颜怒。(殿头官云)长国姑,你也枉做一场,那杨景、焦赞,到底饶不得这死罪哩。(正旦唱)要鸣冤何处所,可不的屈杀无辜。既然是饶不的那孩儿命,我也便何颜号国姑,拚纳下这雪白头颅。

    (做撞头科)(殿头官云)住、住、住,待我与你再奏官里,不要这等做性命着。(孟良拿番卒上,云)自家孟良,早来到朝门之外。令人,报复去,道孟良到来,有紧急军情事。(校尉报科,云)喏,报的大人得知,有孟良在于门外。(殿头官云)着他过来。(校尉云)着过去。(孟良做见科,云)报的大人得知,孟良拿得一番军,他说是韩延寿的细作,稍书一封,送与王枢密的。我拿将来,要面见圣人,当朝勘问。烦大人即便转达。(殿头官云)拿过那厮来。(番子见跪科,云)我是韩延寿差的,单要见王枢密来。(殿头官云)这等,显见的王枢密果有反叛之心。令人,拿下王枢密者。(校尉拿王枢密验科,报云)左脚板上,委实有贺驴儿三字。(正旦云)大人你才不说来?(殿头官云)我说甚么来?(正旦唱)

    【侧砖儿】你道我平白地把得人,把得人来加凌辱,这公事眼看虚实定何如?撇起个瓦儿在半空里怎住?须不是我皇姑的厮赃诬。

    【竹枝歌】你道他久在天朝不负初,你道我妄指他做番臣无证处,可怎生搜出那纸文书?反叛的是王枢密,细作是谢金吾。这两个无徒,今日里合天诛。(殿头官云)奉圣人的命,长国姑以下,都向阙跪者,听我下断。(词云)此桩事久屈无伸,到今日才得明分。谢金吾假传圣语,背地里嫉妒元勋。清风楼三朝敕建,拆毁做一片灰尘。更无端行凶逞势,跌损了佘太夫人。倚恃着东厅枢密,他本是叛国奸臣。通反书一时败露,枉十年金紫荣身。上木驴凌迟碎剐,显见的王法无亲。杨六郎合门忠孝,焦光赞侠气超群。皆是我天朝名将,加服色并赐麒麟。长国姑除邪去害,保忠良重镇关津。也论功增封食邑,共皇家万古长春。(众谢恩科)(正旦唱)

    【清江引】谢得当今圣明主,不受奸臣误。把清风楼重建一层来,着杨六郎元镇三关去,直把宋江山扶持到万万古。

    题目杨六使私下瓦桥关

    正名谢金吾诈拆清风府

    2024-01-13
  • 杂剧·玎玎珰珰盆儿鬼

    楔子

    (冲末扮孛老杨从善上,诗云)暑往寒来春复秋,夕阳西下水东流。少年莫恃容颜好,不觉忙忙白了头。老汉汴梁人氏,姓杨名从善。有个孩儿,唤做杨国用。今蚤到长街市上,寻个相识去,到这蚤晚,怎么还不见回来。只索等待他波。(正末扮杨国用上,云)自家杨国用是也。今蚤到长街市上,本意寻个相识,合火去做买卖,营运生理。遇着一个打卦先生,叫做贾半仙,人都说他灵验的紧。只得割舍一分银子,也去算一卦。那先生刚打的卦下,便叫道:怪哉怪哉,此卦注定一百日内,有血光之灾,只怕躲不过去。我问道:半仙,你再与我一算,看可还有甚么解处?那先生把算子又拨上几拨,说道:只除离家千里之外,或者可躲。我待要走,他又唤转来说道:这一百日之期,一日不满,一日不可回来。切记!切记!我因此心下慌张,只得到我表弟赵客家借了五两银子,置些杂货,就躲灾避难去。恰好今日是个好日辰,回家辞过父亲,便索长行也。(做入见孛老科)(孛老云)孩儿,你回来了。(正末云)孩儿来了也。(孛老云)你往那里去来?(正末云)父亲,孩儿在长街市上撞见一个贾半仙,是打卦的先生,算孩儿命里有一百日血光之灾,除千里之外可躲。孩儿心下好生惶惑,只得和表弟赵客处借了五银两子,置办些杂货,做买卖去。就今日辞别了父亲,只等到百日之后,躲过灾难,便回家也。(孛老云)孩儿,便好道阴阳不可信,信了一肚闷。老汉眼睛一对,臂膊一双,只觑着你哩。不争你去了呵,可着谁人养活老汉?孩儿,你不去罢。(正末云)那先生人都叫他做贾半仙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孩儿去意已决,若留在家,也少不得害出场病来。只要父亲省忧虑,姑待百日无事,孩儿便回家也。(做拜别科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似这般少米无柴怎百刂划,因此上背井离乡学买卖。将着那些少养家财,一来是躲灾二来是做客。(孛老云)孩儿,你是必蚤些儿回来也。(正末唱)我若是躲过呵,可兀的早回来。(下)(孛老云)孩儿去了也。我只索收拾些酒食,送孩儿上路走一遭去。正是(诗云)心去意难留,留下结冤仇。任他前路去,得利自无忧。(下)


    第一折

    (丑扮店小二上,诗云)别家做酒全是米,我家做酒只靠水。吃的肚里胀膨脝,虽然不醉也不馁。在下店小二的便是。在这上蔡县北关外十里店,开着个小酒务儿。但是南来北往,推车打担,做买做卖的,都到俺小铺来买酒吃,晚间就在此安歇。今日好晴明天气,早些起来,收拾铺面,定下些新鲜的案酒菜儿,挑出这草禾享儿去,看有甚的人来。(下)(正末挑担儿上,云)俺杨国用。自从离了家乡,辞别了父亲,出来做买卖,不觉三月期程。俺是乍出外,不曾行得惯,这路途吉丁疙疸的,蚤蹅破我这脚也呵。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途路兜搭,客心潇洒,仓忙煞。走的我力尽筋乏,(带云)天色晚了也。(唱)我则见隐隐的可蚤斜阳下。

    (云)杨国用,你也行动些。(唱)

    【混江龙】做买卖的担惊忍怕,眼见得疏林老树噪昏鸦。(带云)你看这日色。不淹淹的落下去了。(唱)不见了半竿残日,只剩的一缕红霞。行过这野水溪桥十数里,(做望科,云)兀那前面不有人家也。(唱)遥望见竹篱茅舍两三家。赤紧的人依古道,雁落平沙。过一搭荒村小径,转几曲远浦浮槎。咱则去那汪汪的犬吠处寻安札,世不曾闲闲暇暇,常则是结结的这巴巴。

    (云)此间是所酒店,不免在这店里借宿一宵去罢。(做唤门科,云)小二哥,开门来,开门来。(店小二上,云)是谁唤门?待我开开这门。(做见科,云)是那里来的客官?(正末云)我就是这里汴梁人。你店里有甚么干净房子,借一间与我安歇。(店小二云)有、有、有。这一间阁子儿可也干净,你今晚就在此安下。不知用甚么茶饭?(正末云)诸般茶饭都不用,只要点个灯来,借你阁子歇一夜,明日要蚤行哩。(店小二云)这等,我与你点上灯,你且歇息,我自后面睡去也。(下)(正末睡科)(做打梦起,云)不知今夜怎生再睡不着,待我起来前后闲步咱。呀!这是一个小角门儿。不免推开这门,看是甚么去处?(做觑科,云)原来一所花园,是好花也呵!(唱)

    【油葫芦】则见满目春光景物夸,我在这月明中闲玩咱,又不知风吹柳絮可也是舞梨花,(做惊科,云)好是奇怪。(唱)却被这海棠枝七林林将头巾来抹,又被这蔷薇刺急颤颤将绸衫来挂。我行过这松柏亭,见几株桃杏花。更和这牡丹台、芍药圃、荼蘼架,我则在这花里慢行踏。

    (云)呀,花丛里面一张矮桌儿,上面放着果罍杯盘,好齐整的酒食。敢就是这卖酒的人摆下的?(唱)

    【天下乐】莫不是游遍西湖卖酒家,这的是谁也波那,谁那摆设下?(带云)我便吃上他一杯儿,怕做甚么?(唱)便有那惜花人撞见怕做甚么?(做拿壶瓶科,云)我是看咱。原来满满的一壶好酒,待我斟一杯儿吃波。(唱)我待把香醪在盏内斟,(带云)常言道饮酒须饮大深瓯,戴花须戴大开头。(唱)我待撧花枝在头上插,我与你便葫芦提拚醉杀。

    (云)好酒也!我一发吃他几杯,怕做甚么?(做坐下,唱)

    【那吒令】花丛内展下,这软簌簌的坐榻;桌儿上放下,这暖溶溶的玉斝;喉咙里咽下,这香喷喷的烂瓜。看了这三月天,胜似那千金价,蚤饮过几盏流霞。

    (云)我怕不在这里吃酒,不知我父亲在家,可有这样酒吃那!(唱)

    【鹊踏枝】我临去也折一朵大开花,明日个蚤还家,单注着头卖和合,出入通达。(邦老暗上,做扌班正末科,云)口退!这花敢有主么?(正末做惊科)(唱)猛听得叫一声,这花有主么,哎!天也,恰便似个追人魂黑脸那吒。

    (邦老做举刀科,正末唱)

    【寄生草】吓的我消磨了洒,慌的我撇掉了花。则见他威凛凛一表身材大,明晃晃一把钢刀扌客,不由我战钦钦一片心肠怕。你道我为甚么怎敢不低头?也只为一时间落他矮檐下。

    【六幺序】哎哟,我这里观瞻罢,见于他恶势煞。他骨碌碌将怪眼睁叉,迸定鼻凹,咬定凿牙,则被你唬杀人那。(邦老做揪住正末发科)(正末唱)哎哟,一只手揪住咱头发,一只手就把刀拔,眼见得血光灾,正应着龟儿卦。兀的不残生泼,命断送在海角天涯。

    (云)只望哥哥可怜,饶俺一命咱。(邦老云)你也不要怨我,到明年今月今日今时,便是你的周年也。(正末做哭科,唱)

    【幺篇】哥呀,和咱,平日里又没甚争差,怎便要杀坏咱家?小人呵则是我不合来这里看花。(孤冲上,扌班住邦老科,云)休杀!休杀!(正末唱)猛见个扌班住肩胛,叫道休杀,哎,这老爷爷又是谁家?(孤云)君子休惊莫怕。(正末唱)叫一声君子休耽怕,那太仆两手忙叉。哎,你个老爷爷是救命的活菩萨,你莫不是龙图待制,开府南衙?

    (孤同邦老下)(正末做醒科,云)有杀人贼也!(店小二慌上,云)杀人贼在那里?(正末云)哥,你看我脖项上还有头么?(店小二云)你这客官,没头呵,怎么会说话?(正末云)呸,好个恶梦也!(店小二云)客官做甚梦来?你说与我听波。(正末唱)

    【金盏儿】我为甚闹喧哗,累的你猛惊呀。只为这适间梦里多希诧,见一个碑亭般大汉把短刀拿。(店小二云)他拿刀待做甚么?(正末唱)那汉待一刀杀坏我,(店小二云)可曾被他杀么?(正末云)幸得一个老爷爷把他扭住,叫道:休杀,休杀。(唱)却是他平白地救了咱家,(带云)我这性命呵。(唱)才得个寒灰重发焰,枯木再开花。

    (店小二云)一了说春天的梦,秋天的屁,有甚么准绳在那里,怕做甚么?(正末云)悔气!做这等一个不吉利的梦。天色已明了。小二哥,这二百钱送你做房钱的,我自上路去也。(店小二云)客官,房钱勾了。但愿你前途没事,只管大着胆去,再不要把这个梦放在心上。以后往来。常常照顾小店。(正末做挑担儿上路科,云)小二哥。我去了也。(下)(店小二云)我看这客人脸上一道黑气,前途或者做出事来。也不见得。呸!干我甚事。(诗云)闭门不管窗前月。一任梅花自主张。

    (净扮盆罐赵同搽旦撇枝秀上,云)行不更名,坐不改姓,自家盆罐赵的便是。幼小间父母双亡,不会做甚么营生,则是打家截道,杀人放火,做些本分的买卖以外,别的歹勾当,我也不做。昨日多吃了几碗酒,在那柳阴直下歇息。梦见一个小后生,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。我赶着要杀他,却被一个白须老儿扌班住我的肩膊,叫道:"休杀,休杀"。撒然觉来,可是南柯一梦。我离汴梁城四十里,在这破瓦村居住。开着一座瓦窑,卖些盆罐。又开着一座客店,招接那南来北往的经商客旅,在此安歇。若是本钱少的便罢,若是本钱多的,我便图了那厮的财,致了那厮的命。大嫂,你守着铺面,我自歇息去也。倘有甚么客人到我店中投宿,你只推先要房钱,看他秤银子时,若是有些油水,你便来叫我下手。(搽旦云)你终日只是吃酒,你又醉了也,你且睡去。有人来投宿,我自理会。(净云)我歇息去也。(下)(搽旦云)我撇枝秀元不是良家,是个中人。如今嫁这盆罐赵做了浑家,两口儿做些不恰好的勾当。俺这里方圆四十里,再无一分人家,单则是我家开座店面,在此招接往来客旅。只要等那有本钱的到来,便是钱龙入门。我汉子盆罐赵自去睡了,我且不要掩上门,坐在店里等着,看有甚么人来。(下)

    (正末挑担儿上,云)俺杨国用自从遇贾半仙,算了一卦,道我有一百日血光之灾,只除千里之外可躲。为此辞别了父亲,出外躲灾避难,因而做些买卖。谢得天地保佑,利增百倍。如今离家只得五十多里,你也行动些儿,赶回家去,见我父亲,可不好也。(做行科,云)呀!天色渐晚了,赶不到城如何!(做屈指头算科,云)俺自从离家日子,算来才得九十九日。那贾半仙道,一日不满,你也不要回家。如今前面还有四十里路,一时也赶不到,不如到那瓦窑村投宿,待到明蚤回去,可不满了这一百日限也。(做行到科,云)这里正是瓦窑店,不免叫一声:店主人有么?(搽旦上,云)是谁叫?(正末云)俺每是过路的,要投宿哩。(搽旦云)请里面来,有干净阁子大炕头,尽好安歇。(正末做入,放担科)(搽旦云)客官,要吃甚么茶饭?(正末云)诸般茶饭都不用,只与我点个灯来,借宿一宵,明日绝蚤便行。(搽旦云)有,待我点灯去。扯下些纸来,捻个纸捻,蘸上些油,点上这灯儿。客官,灯在此。(正末接灯科,云)大嫂稳便。(搽旦云)我男子不在家里。客官,你说要蚤行,不是我小器相,先见赐些房钱,免得憎多道少,倒也干净。(正末云)大嫂说的是,我就数钱与你。(做开笼取钱、遮掩科,云)这是二百好小钱,请大嫂收了。(搽旦做一眼瞅担儿科,云)钱有了,客官请自在罢。(背云)我看这两个沉点点笼儿,是个有东西的,待我叫他去。盆罐赵,盆罐赵。(净上云)大嫂,你唤我做甚么?(搽旦云)适才有客人投宿,挑着两个笼儿,不知偌多本钱,好生沉重。他如今睡了,你不下手更待几时。(净云)这等,待我去。(做拔刀踏开门科,云)那厮那里?(正末慌云)在这里。(净扌昝住正末发科,云)巧言不如直道。兀那厮,你有甚么金银财宝,快献出来买命。(正末云)大哥,俺是个穷货郎儿,那得金银财宝来?(净做怒科,云)村弟子孩儿,你不献出来,我就杀了你。(正末做怕科,云)有、有、有。大哥,我与你这一个银子。(净云)你休怪。我不曾强要你的,可是你自家与我来。(出见搽旦,云)大嫂,有了银子也。(搽旦云)多少?(净云)是一个银子。(搽旦云)哎哟!为这场事,我一夜不曾睡,只问他要的一个银子。你再问他要去。(净云)来、来、来,我还你这个银子。(正末云)谢了大哥。(净云)少,我要你一头儿。(正末云)大哥,这须是我的。(净云)口退!你不与我,我就杀了你。(正末云)有、有、有,我与你一头儿。(净提笼、出见搽旦,云)大嫂,有了他一头儿也。(搽旦云)也少。这一头儿是甚么黄封圣旨。要不得他的?(净云)大嫂,也勾了。(搽旦云)
    你也这般说。这是天送末的财物,进了我家,怎生还放他出去?(净云)大嫂,你说的是。来、来、来,我斗你耍,我不要你的,还你罢。(正末云)多谢了大哥。(净云)我一担儿都要。(正末做跪科。云)大哥,你也留些儿与我波。(净喝云)村弟子孩儿,你性命要紧,财物要紧?你不与我,我就杀了你。(正末云)大哥。将的去,将的去。(净提笼儿)(正末举匾担做打科)(净回见云)哎,你待怎的?(正末云)大哥,你连这匾担拿了去罢。(净笑云)倒是一个贼弟子孩儿。大嫂,有了东西也。天色未明,俺再歇息去。(搽旦拦住,云)你那里去?咱拿了他许多东西,他肯干罢?你且躲在黑影儿里,听他说甚么话波。(净云)好、好、好,家有贤妻,丈夫不遭横事。待我听那厮说些甚么。(正末云)嗨!杨国用也,躲了一百日灾难,离家则有四十里田地,来到这瓦窑村盆罐赵家,将我偌多财物连笼儿夺去了。只要明日出得他店,一径的到开封府包待制爷爷跟前。告将下来,追还我的财物,也未迟哩。(搽旦云)如何?他不则说出来,必然做出来。若是放了回去,可不倒着他道儿。不如只一刀哈喇了他,可不怜俐?(净云)大嫂,你说的是。来、来、来。你两个笼儿都在这里,还了你,我不要。(正末云)多谢了大哥。(净云)我别问你要一件东西。(正末云)大哥,你要甚么?(净云)我问你要那颗头。(正末云)哥也,连着筋哩。兀的不有人来也!(邦老做回身科,云)在那里?(正末做蹬倒净科)(净起身揪住正末科)(正末云)你杀我在那里?(净云)我杀你在瓦窑里。(正末唱)

    【赚煞】杀我在瓦窑中,做鬼在黄泉下。我死后谁人救咱,只教我冤气腾腾怎按纳。(云)大哥,你得了我杨国用的银子,便饶我性命也罢了。(净云)我银子也要,性命也要。(正末哭云)父亲,我再不能勾见你的面了。(唱)父亲也,可怜你泪眼如麻,望巴巴,定道我流落在水远山遐。谁想道只隔得四十里横尸这一搭,他将我图财致杀。则我这杨国用怎生干罢,(云)我便死也,着那贼吃我一拳。(做打科,云)着去。(净举刀迎科)(正末云)我打不着他,倒被刀割了这手也。(唱)则我这一灵儿今夜宿谁家!

    (净杀正末倒科)(搽旦上,云)那厮杀了也。留这死尸在家里,也不了当。不如拖他去窑里烧了罢。(净云)大嫂说的是。我抬着头,你抬着脚,丢在窑里去。(做抬正末丢下科,云)大嫂,搬将柴来,堆在窑门首,待我去烧起火来。这腿脡骨头上,多放几块硬柴。(搽旦云)这个我晓得。(做装柴科)(净做吹火科,云)烧化了也。舀将水来,杀了火。拾将那骨殖来,放在碓臼里,我便踏着碓。大嫂,你看成灰也未,拿细筛子来筛了,搅上些黄泥,捏做一个盆儿,底下画个十字,夹在家火中间,架上柴烧起火来,封杀窑门,待到第七日才来开窑。那厮也,这等火葬了你,倒也落的一个好发送。天那!可怜见我盆罐赵这点好心,天也与我半碗儿饭吃。(同搽旦下)


    第二折

    (净同搽旦上,诗云)为人本分作经营,淡饭粗茶心自宁。平生莫做亏心事,半夜敲门不吃惊。自家盆罐赵的便是。自从杀了那杨国用,虽然得他好几十两银子,这两日连梦颠倒,我在床上睡,可被他拖我到地上;我在地上睡,又被他抬我到床上。好生亻刍扰不过,恐怕惹出些事故来。大嫂,你与我把这店门重重关上,只在家中静守他几日者。(搽旦云)理会的。(做关门科)(正末扮窑神上,云)小圣乃窑神是也。这盆罐赵做下这等违天害理的勾当,我如今去警戒他一番也呵。(唱)

    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行行里云雾笼合,来、来、来,先着这冷飕飕渗人风过,按唐巾将俺这角带频挪。则这个杀人贼,图财汉,常好是心粗胆大。我则道是血碌碌尸首堆垛,怎将他碜磕磕把盆儿捏做。

    【醉春风】不争你捣骨旋烧灰,做的个当炉不避火。(带云)这厮好无礼也,(唱)似这般腥臊臭秽怎存活,兀的不薰扑杀我,我。着这厮吃我一会掀腾,遭我一会磨难,受我一会折挫。

    (云)来到此处,是他门首。这厮关着门哩。(做推门科)(唱)

    【迎仙客】我将这门去推,他那里紧关合,不邓邓按不住我这心上火。我如今,便向前忙问他,不由我语笑呵呵,蚤将这阔脚板把门桯踏破。(做踏开门,净慌躲床下)(正末拿住搽旦科)(搽旦叫云)神道,他躲在床底下哩。(正末唱)

    【上小楼】做男儿的杀人放火,(带云)贼也,(唱)你不合便随风倒舵。怎知道被我来扌昝住衣服,揪住头稍,倒拽横拖。这都是你不合,自揽着这场弥天灾祸,(搽旦云)神道,这杀人事是盆罐赵做下的,并不干我事。(正末云)噤声!(唱)也是你不合去杀人处一迎一和。

    (云)你快拿这盆罐赵出来。(搽旦做叫科,云)盆罐赵,快出来,神道要和你说话哩。(叫三次科,云)神道,盆罐赵害怕,只是不肯出来。(正末云)昨夜杨国用投宿之时,那厮先去睡了,你只去叫得一声,他便来了,今日如何叫他不出来?(搽旦云)你若有多少本钱,与我看一看,我也就去叫他出来。(正末云)噤声!盆罐赵,你这许多本事,都到那里去了?这床底下是躲得过的?你若是不出来,我就连床砍做肉酱。(净做出头窥科)(正末扌昝住头发拖出科)(唱)

    【幺篇】我一只手扌昝着这厮腰,几番待撺下火。将这厮剜着眼珠,掐着喉咙,摘着心窝。(做坐净身上科)(唱)我且在,脊背上,端然稳坐,只问你杀平人怎生胡做?

    (净云)你说是甚么神道?等我好香灯花果祭赛你波。(正末云)我就是你家瓦窑神。(净云)啐!我养着家生哨里,我一年二祭,好生供奉你。你不看觑我,反来折挫我,直恁的派赖。(正末云)你到今日,还是这等无礼。待我略用上些气力,将你来坐做一个柿饼儿。(净云我小人知罪了,只望上圣饶过些儿咱。(正末放起净,净叩头科)(正末唱)

    【满庭芳】却原来你也要饶些罪过,说甚的一年二祭,信口开合。谁着你烧窑人不卖当行货,倒学那打劫的偻儸。你本是个会做作狠心大哥,更加着个会撺掇毒害虔婆。现如今死魂灵无着落,只待玎玎珰珰告过,兀的不做了庄子鼓盆歌。

    (净云)上圣,你则是可怜见,饶过我者。(正末云)你既要饶,你快超度他生天,我便饶你。(净云)上圣,你饶了我,则今日高原选地,破木造棺,请高僧高道,做水陆大醮,超度他生天,你意下如何?(净、搽旦连叩头科)(正末云)盆罐赵,你夫妻两个听者。(唱)

    【耍孩儿】嘱付你夫妻每休做别生活,再不许去杀人也那放火。想人生总是一南柯,也须要福气消磨。则守着心田半寸非为少,便巴得分外千钱枉自多。天注定斟和酌,但保的家常大饭,又要如何。

    【二煞】你背地里去劫夺人,也防人要侵害我。岂不怕神明报应无差错,休看的打家截道寻常事,你则想地狱天堂为甚么?运到也难逃躲,直待要高悬剑树,义下油锅。

    (云)我想杨国用好苦也!盆罐赵,你夫妻两个好狠也!(唱)

    【一煞】他、他、他。千般苦尽受过,才博得钞几何,怎知道到家来横惹这亡身祸。焰腾腾把骨殖加柴燎,克匝匝灰泥搅水和,烧的来影迹儿无些个。似这等逃灾避难,倒不如奔井投河。

    (净、搽旦叩头科,云)上圣,你若饶了我呵,我买香灯花果,好生祭赛你。(正末喝云)噤声!(唱)

    【尾煞】你先将那血痕儿扫拂的干,再将他死魂儿安顿的妥。这便是你消灾灭罪真功课。倒也强如花果香灯,兀良常常的祭赛我。(下)

    (搽旦云)那神道去了,咱打开窑看咱。(净做打开窑科,云)呀,一窑的家火都走的无了也,则剩下一个盆儿。我试看咱,是甚么记号?(做拿盆看科,云)呀,正是那一个骨屑。留在家里,恐怕惹出些无头祸来,不如摔碎他娘罢。(搽旦云)休摔碎了。有张忄敝古老的问咱讨个夜盆儿,你留着与他,怕做甚么?(净云)大嫂,你也说的是。待张忄敝古老的来时,我把这盆儿送他,等他拿去做夜盆儿。有他那老鸡疤魇镇,也不怕他有甚么灵变。大嫂,我被窑神打搅了一夜不曾睡得,我看着这门都是重重关好的,咱和你歇息去来。(词云)我在这瓦窑居住,做些本分生涯。何曾明火执仗,无非赤手求财。有何神号鬼哭,怕甚上命官差。拚个闭门安坐,一任天降飞灾。(搽旦同下)


    第三折

    (正末扮张忄敝古上,云)老汉张忄敝古是也。幼年间在开封府做着个五衙都首领,如今老了也,多亏包待制大人可怜见,着老汉柴市里讨柴,米市里讨米,养济着老汉,过其终身。有这瓦窑村盆罐赵小弟子孩儿,常在俺处寄卖家火,许了俺一个夜盆儿,数番家说谎,只是不与俺。老汉今日无甚事,不免到他家里讨这盆儿走一遭也呵。(唱)

    【越调】【斗鹌鹑】俺如今赤手空拳,少柴也那缺米。常则是甘分随缘,粗衣粝食。俺从来壮岁无儿,更临老也那丧妻。恰才行了一直,又蚤歇了一会。可怜俺斑白头毛,尫羸的这瘦体。

    【紫花儿序】想起俺少时节眼明手捷,体快身轻,到如今老了也腰曲头低。那里每汪汪犬吠,隐隐疏篱。俺这里举目观窥,原来是竹坞人家傍小溪。俺行到这盆罐儿赵家田地,走的来口内烟生,好着俺气喘狼籍。

    (云)蚤来到这瓦窑村盆罐赵家门首也。怎么青天白日,关着门哩?这个弟子孩儿,又不知干下甚的勾当。待俺唤门咱。(做叫云)盆罐赵,开门来,开门来。(净同搽旦上,云)是谁唤门?待我开这门看去。(做见科,云)元来是张忄敝古。老的,你来我家做甚么?(正末云)盆罐赵你这弟子孩儿,你许了老汉一个夜盆儿,几番家到俺处寄家火卖,只不与俺。这一个盆儿,值得甚的,直着老汉亲自上门问你讨那?(净云)盆儿有,我可忘了,你倒记得。常言道:"老而不死是为贼",正是你这样人。(搽旦云)你看这白须搭飒的是像个贼。(正末唱)

    【小桃红】你道俺老而不死是为贼,俺若不死成何济?(净云)老的也,你如今多大年纪?日逐柴米,是那个供给你?(正末唱)俺巴到新年便整整的八十岁,柴和米是谁给,只有您后辈无先辈。(净云)老的也,你有几个同辈弟兄?试说一遍与我听咱。(正末云)俺同辈弟兄有十个。(净云)可是那十个?(正末云)老的老了,死的死了,则剩下俺三个:王弘道、李从善和老汉。(唱)呀!昨日个王弘道命亏,今日个李从善辞世,天那!则俺那一班儿白发故人稀。

    (云)盆罐赵,你与俺这夜盆儿,等俺回去。(净云)大嫂,你取那盆儿出来,送张老的。(搽旦取盆出科,云)兀的不是,你取了去。(正末做取盆科,云)盆罐赵,你这盆怎生根了也?(净云)口退!你这老的,我在后面窑上取出来的,才放在地下,就会生了根?有这等话!(正末云)你这小弟子孩儿,许了俺一个盆儿,若多时才与得俺。也该拣一个好的,怎生与俺个破声雌雌的?不好俺不要,则与俺一个好的去。(净虚转科,云)老的,我另换一个与你。(正末弹盆儿科,云)不好,有些声叉,再换一个。(净又虚转科,云)这个盆儿好。(正末云)这一个像是好的。(净笑科,云)左右是他。(正末做取盆,谢科,云)俺老汉回家去也。(净云)老的,你是往大路来的,往小路来的?(正末云)俺才往大路上来,如今可往小路上回去,略近些儿。(净云)老的,天晚了,不如仍往大路回去。大路上没鬼,小路上可有鬼。(正末云)有鬼,有鬼,我打你这贼嘴。俺是不怕鬼张忄敝古,汴梁有名的。俺会天心法、地心法、那吒法,书符咒水。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,摄。就有鬼,见了俺时,蚤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。(净云)你会天心法、地心法、那吒法,有这许多法,你去罢。(做推门科,云)大嫂,仍旧的关上门,到后院里吃酒去来。(同搽旦下)(正末上,云)老汉问盆罐赵讨了一个盆儿,天色渐晚,只索赶回家去。适才盆罐赵说小路上有鬼,谁不知道。俺是不怕鬼的张忄敝古,俺的性儿撮盐入水。呀!天色晚了,俺也要行动些。(唱)

    【天净沙】俺急煎煎向前路奔驰,(做惊科,云)背后是甚么人走响?(做回头喝科,云)口退!那个?(唱)是那个磕扑扑在背后追随?(带云)兀的不唬杀老汉也。(唱)这扯住我的不知是准?(云)谁不知老汉是不怕鬼的张口退古,俺的性儿撮盐入水。俺会天心法、地心法、那吒法,书符咒水。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,摄。便有鬼,见了俺时,蚤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。(唱)莫不是山精鬼魅?(正末做跌科)(魂子上,打正末科)(正末起,喝云)打鬼,打鬼。(做细看科,唱)却原来是棘针科抓住衣袂。

    (云)呸!被这棘针科抓住,倒绊了我一交。(做行科)(魂子做随,哭科,云)老的也。(正末做惊科,云)那里这般哭?(魂子云)老的也。(正末做听科,云)元来不是哭声,有人叫老的,老的。我想起来了,敢是那放牛的牧童,清早晨间出来,赶着三五只牛儿,到晚来不见了一只。你便道:老的你可见我那牛儿来么?小弟子孩儿,你不见了牛呵,干俺屁事。(唱)

    【寨儿令】小孩儿海将俺欺,待捉弄埯这老无知,多敢足放牛的牧童没道理。(魂子做哭科)(正末云)兀的不是哭声!(唱)做甚么切切悲悲,哭哭啼啼?(带云)哦,我晓得了。(唱)莫个是风紧雁行疾。(魂子做哭科)(正末听科,云)又不是雁声,是那个哭哩?(唱)

    【幺篇】眼见的路绝人稀,不由俺不唬的魄散魂飞。(魂子做打正末头科)(正末喝云)打鬼,打鬼。(唱)我听沉了多半晌,(做回顾科,唱)观瞻了四周围。(带云)打鬼、打鬼。(唱)呀,呆老子也,却原来是一个土骨堆。

    (云)老汉可也老的糊突了,一个土骨堆只管叫道有鬼,有鬼。俺是不怕鬼的张忄敝古,俺的性儿撒盐入水。俺会天心法、地心法、那吒法,书符咒水。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,摄。便有鬼,见了俺时,早唬的他七里八里躲了也。(魂子做叫科,云)老的也。(正末云)则被这鬼缠杀我也!幸喜来到家门首了。草索儿拴着门。待俺放下这盆儿,解掉草索。开开这门。(做取盆入门,魂子随入科)(正末做叹气,魂子亦叹气科)(正末唱)

    【黄蔷薇】他那里吁吁的喘气,俺这里转转的疑惑。刚走到家来可便坐地,猛然间心中记起。

    【庆元贞】俺出门红日乍平西,归时犹未夕阳低,怎教俺担惊受怕着昏迷。(做沉吟科,云)嗨!俺是忘了。(唱)这都是咱老背悔,门儿外不曾撒的把儿灰。

    (云)人说门前撒下一把灰,那邪神野鬼便不敢进来。(魂子云)老的也,我进来多时了也。(正末云)待俺房檐上扯把草儿,去烧着火来。(做扯草科,云)草可有了,俺去时节灶窝里埋着些牛粪火儿,俺看有也是无。(做吹火科)(魂子打正末口科)(正末云)烧胡子也。呸!原来是个猫儿撞将出来,把鬓发髭须争些儿都烧了。(做骂科,云)俺知道了也,是隔壁王婆婆家的猫儿。他也不喂这猫儿,常承俺这边偷东西吃,等俺骂他去。王婆婆,你家的猫儿你不喂,他到俺家来,放下的肉也偷吃了,饭也偷吃了,鸡儿、鸭儿也偷吃了,灶里灰也偷吃了,你还强嘴哩,到明日和你整理。(做点灯科,云)待我点起灯来。(做提羊皮科,云)这羊皮袄上不知是虱子也是虼蚤,我试寻咱。(魂子云)老的也,兀的不是一个虼蚤。(正末云)干你腿事!等我铺下这羊皮袄睡觉波。(做铺羊皮睡科)(魂子做偷羊皮科)(正末云)好是奇怪,每日价铺着这羊皮,暖烘烘的睡觉,怎么今日冰也似这般冷的?(做摸科,云)原来偷了俺羊皮去。有贼也,地方拿贼那!(唱)

    【黄蔷薇】俺这卫高声叫有贼,慌止到街取。又无一个巡军捷讥,着谁来共咱应对。

    【庆元贞】扭回身疾便入房内,(做跌科)(唱)被门桯绊我一个合扑地。(魂子将羊皮在正末头上转科)(正末云)拿住贼也。(唱)一只手揪住这厮泼毛衣,使拳捶,利脚踢。呸!原来是一领旧羊皮。(云)原来这羊皮袄盖在我头上,倒叫有贼,害得俺一夜不曾得睡。俺可要起来小解了。有盆罐赵与俺一个盆儿,俺试用咱。(做溺尿科)(魂子掇过盆儿科)(正末云)怎生不听见盆里响,倒在地下响?(做摸科,云)嗨!老汉老的糊突了,盆儿在那边,可在这边小解。(做过那边科)(魂子又掇过盆儿科)(正末摸科,惊云)可怎生又走过那边去了?(魂子顶盆儿科)(正末摸科,云)哎哟!可怎生起在半空里来了也。(唱)

    【秃厮儿】本指望早起晚夕,方便掩净手更衣,吃了这汤多水多偏夜起。准想道,有今日,这般样跷蹊。

    【圣药王】俺可便赶到这壁,他可便走到那壁,则见他来来往往半空飞。他可便走到这壁,俺可便赶到那壁,忄敝得俺浑身上下汗淋漓。哎哟!恰好是一夜不曾尿。

    (魂子拿盆儿,近前跪科)(正未惊科)(唱)

    【鬼三台】则见他来到根底。唬的俺忙回避。(魂子云)老的也,可不道你这性儿撮盐入水哩。(正末唱)俺性格儿撮盐入水,(魂子云)你不是张忄敝古?(正末唱)俺名姓你须知,(魂子云)可不道你是不怕鬼的?(正末唱)鬼也,俺从今后怕你。(魂子云)你会天心法那?(正末唱)天心的这正法,俺可也不省得,(魂子云)你会那吒法那?(正末唱)鬼也,那吒的那法力不硼会。(魂子云)你不曾咒水书符?(正末唱)俺那里会咒水书符,都则是瞒神也那唬鬼。

    (魂子云)老的也,你怎的这天心法、地心法、那吒法,可都不济事了那?(正末唱)

    【调笑令】俺这里问你,你待欲何为?(魂子云)你试猜着。(正末唱)你莫不是野鬼孤魂索酒食?(魂子云)不是。(正末唱)是甚么邪魔外道通名讳?(魂子云)也不是。(正末云)又不是。(唱)毕竟是甚的东西?(魂子云)我便是这盆儿,这盆儿便是我。(正末唱)他与了我个夜盆儿,定害的俺无整理,(云)盆罐赵弟子孩儿也。(唱)若是那水缸呵,着俺怎地支持。(云)俺且问你,你是个人,可还是个鬼?怎生到得俺家里来?(魂子云)我在你衣襟底下带进来的。(正末骂门神科,云)俺骂那门神户尉去。好门神户尉也,你怎生把鬼放进来了?俺要你做甚么?(唱)

    【麻郎儿】俺大年日将你帖起,供养了馓子茶食。指望你驱邪断祟,指望你看家守计。

    【幺篇】呸!俺将你画的,这恶支杀样势。莫不是盹睡了门神也那户尉,两下里桃符定甚大腿,(做扯碎钟馗科)(唱)手攞了这应梦的钟馗。(魂子云)老的也,你与我做主咱。(正末云)你说的明白,俺好与你做主。(魂子做哭科,云)老的可怜见,孩儿叫做杨国用,就是汴梁人。贩些南货做买卖去,赚得五六个银子。前日回来,不期天色晚了。投到瓦窑村盆罐赵家宵宿。他夫妻两个图了我财,致了我命,又将我烧灰捣骨,捏成盆儿,则指望盛汤盛水,不想道送你老人家,做了个夜盆儿。这腌臜臭秽,教我如何受得。老的也,怎生可怜见,与我做主咱。(正末云)哦!原来如此冤枉。盆儿也,争奈你是个鬼魂,俺是个人,可怎生与你做主?(魂子云)老的也,你则把这盆儿拿到包待制爷爷面前,你去那盆沿儿上敲三下,我就玎玎珰珰的说起话来。(正末云)既是这等呵,俺便与你做主。天色明了,俺锁了门,拿这盆儿见包待制走一遭去。(做出门科、云)且住!私场演,官场用。若到开封府去,他不说时,如何是了。待俺试敲咱。这是盆沿儿,(做敲科,云)一、二、三。(魂子云)老的,你教我说,我玎玎珰珰的说与你听。(正末唱)

    【收尾】俺将这瓦盆儿亲提到南衙内,直告那龙图待制。便不拿的他下地狱且由他,(带云)盆儿也,(唱)但得你见青天,恁时节,可也快活杀你。(同魂子下)


    第四折

    (外扮包待制引丑张千祗从上)(张千喝科,云)喏,在衙人马平安!抬书案。(包待制云)法正天心顺,伦清世俗淳。笔题忠孝子,剑斩不耳人。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,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也。幼年间进士及弟,累蒙擢用。皆因老夫秉性正直,历任廉能,有十分为国之心,无半点于家之念。谢圣恩可怜,加拜龙图阁待制,正授南衙开封府府尹之职,敕赐势剑金牌,容老夫先斩后奏,专一体察滥官污吏,与百姓伸冤理枉。今日升厅坐起早衙,张千,喝撺厢者。(张千云)理会得。抬放告牌出去。(正末拿盆儿上,云)老汉来到这开封府门首,试敲这盆儿咱。(做敲科,云)一、二、三。(魂子云)我玎玎珰珰的说。(正末云)咱告状去来。(唱)

    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抱着他冤楚楚瓦盆儿,直到这另巍巍公堂下,只待要如律令把贼汉擒拿。准似这龙图包老声名大,俺索向屏墙侧偷窥罢。

    【滚绣球】俺则见狠公吏把荆杖挝,恶曹司将文卷押,两边厢摆列着势剑铜铡,中间里端坐个象简乌纱。(带云)盆儿,这所在不来也罢了。(唱)盆儿也,道假来你又不是假,道耍来你又不是耍,直被你唬得人心慌胆乍,没来由俺可也做这等冤家。(带云)盆儿,俺嘱付你几句,若是包待制问你之时,你要说的仔细者。(唱)盆儿也,若是你今朝不把情由诉,(带云)俺张忄敝古呵,(唱)平日空将正直夸,早准备带锁披枷。(云)盆儿也,俺如今过去敲三下,你便言语。(魂子云)老的也,我玎玎珰珰的说。(正末云)告冤屈!(包待制云)张千,甚么人叫冤屈?与我拿将过来。(张千云)当面。(正末入跪科)(包待制云)张忄敝古这老儿,在衙门办事年久,无人养济。我着他柴市里讨柴,米市里讨米,养赡终身。想必那街市上小民,欺负这老儿,不肯给他柴米,以此来告冤屈。兀的老儿,你有甚么衔冤负屈的事,你从实说来,老夫与你做主。(正末云)老汉张忄敝古,没甚么冤屈,这个盆儿冤屈。(包待制云)兀那老儿,你不冤屈,这盆儿怎生冤屈?(正末云)大人,俺老汉在这盆沿上敲三下,这盆儿便玎玎珰珰的说。(包待制云)是真个?兀那老儿,你敲,张千试听者。(正末敲科,云)一、二、三。盆儿也。(包待制云)张千,你听见他说些甚么?(张千做侧耳听科,云)爷爷,这老儿弄虚头,并不听得一些儿声响。(正末云)他可不言语了。(包待制云)我也道这老儿老的糊突了,那曾有盆儿会玎玎珰珰说话的道理。张千,与我抢出去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做抢正末出科)(正末云)他怎么不言语?俺试敲这盆儿咱。(做敲科,云)一、二、三。(魂子云)我玎玎珰珰的说。(正末云)你恰才在那里去?(魂子云)我恰才口渴的慌,去寻一钟儿茶吃。(正末云)还打诨哩。你恰才不来呵,唬的俺一柄脸倒焦黄似茶色也。(魂子云)老的,你与我做主咱。(正末云)俺与你再叫冤屈去。(再叫科,云)冤屈也。(包待制云)张千,谁在衙门首这般大惊小怪的?(张千云)又是张忄敝古老儿叫冤屈。(包待制云)他怎么又叫冤屈?着他进来。(正末做跪科)(包待制云)你有甚么冤屈?(正末云)大人,这盆儿委实冤屈。适才出衙门外敲他三下,他便玎玎珰珰的说。(做敲科,云)一、二、三。盆儿也。(包待制云)张千,你听他说些甚么来?(张千云)想是只这老儿听的,小人实不曾听见甚么说话。(正末自做听科,云)他可怎生又不言语了!(包待制云)张千,将那老儿抢出去。(张千抢正末出科,云)你这老儿,这是法堂上,不是你弄虚头的去处,快回去罢。(正末出叹科,云)嗨,俺张忄敝古一生正直,今日
    被这盆儿都丧坏了也。(唱)

    【叨叨令】俺为甚的无柴少米不纳民间价,为甚的穿衙入府不受官司骂。也则为公心皮道从没分毫诈,也不是强唇劣嘴要做乡村霸。则被你都坏了我也么哥,则被你都坏了我也么哥,倒不如吞声忍气依旧回家罢。

    (云)待俺再敲那盆儿咱。(做敲科,云)一、二、三.(魂子云)老的也,怎么那?(正末做恼科,云)你又在那里来?(魂子云)我害饥,去吃个烧饼儿。(正末云)你恰才不来呵,险些儿被包待制打出俺屁来哩。(魂子云)老的也,你与我做主咱。(正末唱)

    【醉高歌】你背地里玎玎珰珰说话,着紧处你便装聋作哑。俺只待提起来望这街直下,摔碎你做几片零星瓦查。

    (魂子云)老的也,不争你摔碎盆儿呵,谁与我伸这冤屈来?(正末。云)盆儿,你可曾见么?(魂子云)我见甚么?(正末唱)

    【红绣鞋】恰才那粗棍子浑如臂大,他将俺打一下直似鉤搭,你是个鬼魂儿倒捉弄俺老人家。(魂子云)老的也,你与我再过去那。(正末唱)不是俺们将他这门桯蓦,也不是俺懒将他这地皮攞,(魂子云)老的也,你不过去,谁与我做主咱?(正末唱)盆儿也俺可便待今番吃了三顿打。

    (魂子云)老的也,不是我不过去,只被那门神、户尉当住,不放过去那。(正末云)既如此,何不蚤说,待我再叫。(做叫云)冤屈也。(包待制云)这老儿又叫冤屈,着他进来。(正末入跪科)(包待制云)你这老儿怎生冤屈?(正末云)俺这盆儿委实的冤屈。(包待制云)这老儿好无礼也,两次三番,将着这盆儿戏弄老夫。你说的是,万事罢论,说的不是呵,不道的饶了你哩。(正末云)望大人停嗔息怒,暂罢狼虎之威,听老汉慢慢的诉说一遍咱。(词云)小人开年八十多年纪,听我一一从头说至尾。去时昏昏惨惨日犹高,回来阴阴沉沉天道黑。点盏半明半暗壁上灯,本待稳稳安安睡个美。忽听哽哽咽咽哭声微,着我受怕耽惊重坐起。问他是神是鬼是妖精,他道盆儿便是咱身体。因此替他叫屈到衙门,上告待制老爷听端的。人人说你白日断阳间,到得晚时又把阴司理。也曾三勘王家蝴蝶梦,也曾独粜陈州老仓米。也曾智赚灰阑年少儿,也曾诈斩斋郎衙内职。也曾断开双赋后庭花,也曾追还两纸合同笔。只要分付那忄敝忄敝懆懆狠门神,休当住咱玎玎珰珰盆儿鬼。(唱)

    【小梁州】上告你个待制爷爷俯鉴察,念小人怎敢调弄奸猾。只为你那门神户尉一似狠那吒,将巨斧频频掐。(带云)大人,你则觑波。(唱)他是一个鬼魂儿,怎教他不就活惊杀。

    (包待制云)是、是、是,大家小户有个门神户尉。那屈死的冤魂,被他当住,所以进来不得。张千,你去取将金钱银纸来者。(诗云)老夫心下自裁划,金钱银纸速安排。邪魔外道当拦住,单把屈死冤魂放过来。(张千做烧纸科,云)我烧了一陌儿纸钱,你看好阵冷风也。(魂子随风入、跪科)(正末唱)

    【幺篇】俺只见金钱银纸刚烧罢,见一阵旋风儿逐定咱家。俺便割舍的盆沿上,敲三下。(做敲科,云)一、二、三。盆儿也。(魂子云)我玎玎珰珰的说。(正末云)惭愧。(唱)他道玎玎珰珰说话,(带云)大人试听咱。(唱)他可敢说的个有根芽。

    (包待制云)那厅阶下一个屈死的冤鬼,别人不见。惟老夫便见。兀那鬼魂,你有甚的冤枉事,你备细说来,老夫与你做主。(魂子云)孩儿每祖贯汴梁居住,遇着个贾半仙,算孩儿一卦,道有百日血光之灾,千里之外可躲。孩儿便辞别了父亲,一来贩些南货做买卖去,二来就躲灾逃难。喜买卖称意,赚的五六个银子。转回家来,已是九十九日了,未满百日之期,不敢便归,因此在这四十里外瓦窑村盆罐赵家投宿。不意他夫妻两个,图了咱财,致了咱命,又将孩儿烧灰捣骨,捏成盆儿。其实好苦楚也。(词云)念孩儿避灾远出,做买卖他州外府。虽然赚百倍钱财,却受尽万般辛苦。转回来止隔得四十程途,权向这他家寄宿。夫要每当夜生心,都狠毒如狼似虎。被杀死一命归阴,又将我烧灰捣骨。夹泥水捏做盆儿,送与那老张忄敝古。何指望盛水盛汤,只要免夜盆不许。因此上玎玎珰珰,备将我衷情诉与。告你个青天老爷,替我这屈死冤魂做主。(包待制云)果然有这等冤枉事。张千,你去拿将盆罐赵夫妻两个,一步一棍打将来者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做出科,叫云)盆罐赵在家么?(净上,云)唤我的那个?(张千云)你妻子在那里?(净云)他是乐户,除名久了也,还要唤官身哩?(张千云)口退!包爷有勾,快叫他出来。(搽旦上,云)张千哥哥,一向不见你,怎么越狠了也!请家里待茶去。(张千云)包爷爷久等哩,行动些。(做到,禀云)犯人当面。(净、搽旦跪科)(包待制云)兀那盆罐赵,你谋死杨国用,有人告你哩。(净云)小人一家儿都是吃斋念佛的,并不曾谋死甚么杨国用。不知那个是原告,等小人与他面对。(包待制云)是张忄敝古告你。(净云)你这老子好无礼也,我白白的送你一个夜盆儿,有甚的不是处?倒把人命来告我,思量紮诈我那?(正末云)你这贼汉,你当日与俺这盆儿时,俺道这盆声雌雌的不好,要另换一个。换了三次,你只把这盆儿与俺。拿回家来,被他哭哭啼啼打搅了一夜不曾得睡。这也罢了,害的俺满地都溺上尿。他玎玎珰珰的说起话来,道是怎么长,怎么短,都是你这盆儿说的。俺知道甚么杨国用有五六个银子,你要谋他的?(净云)难道这盆儿在我家不说话,到你家里便说起话来?我不信。(搽旦云)那有这等说话,敢是这老子要诈我只水缸哩。(正末)

    【快活三】哎!你个盆赵大,怎看得俺似小娃娃。与了俺一个夜盆受用咱,倒着我耽惊怕。

    【朝天子】盆儿也,俺讨的到家,险将俺来唬杀,(云)大人不信,只差人看去。(唱)现如今一谜里尿胡下。(包待制云)那厮在窑中怎生杀人来?(正末云)大人。(唱)则他这瓦窑村更狠如蓼儿洼,你便是打官防难弹乐。他杀坏了平人,烧做了片瓦,死魂灵都消化。你若要正法,直将他万剐,(带云)大人,(唱)这的也称不了那冤仇大。

    (净云)你要坐人死罪,怎凭得你口里说?你则教那盆儿玎玎珰珰的说,我才心服。(正末做敲科,云)一、二、三。盆儿也。(魂子云)盆罐赵,你夫妻两个,也有今日么!(做打净科)(净云)你不要执我,放我家去,做好事与你,包管得超度生天。我是有银子的人,决不赖你的。(魂子打搽旦,云)你在我腿旋骨上加上几块硬柴,烧的我好苦也。(搽旦做怕科,云)那时节你死也死了,有甚的苦?(包待制云)张千,选大棍子来,每人先打一百。取官绵纸一张,着司房责下口词,等他夫妻两上画了准伏,当堂判个斩宇,即日押赴市曹,将他万千刀,凌迟处死。(张千云)理会的。(做打科)(拿纸,着净画字科)(净云)我画、我画。杀死杨国用是我来,谋他五六个银子也是我来,烧灰捣骨也是我来,捏做盆儿也是我来。当日睁着眼做,今日合着眼受。大嫂,只是带累了你。(搽旦云)开封府堂上除了杀则是打,料想把烧灰捣骨,做盆儿不成?怕做甚的,杀了罢,杀了罢。(丑扮刽子执刀押净、搽旦下)(魂子云)我也到法场上看看,权做个监斩官去也。(做叩谢包待制,随下)(包待制云)张千,你与俺将盆罐赵的家私尽数抄没,将来均分做两处,一半给赏张忄敝古,见义当为,能代人鸣冤雪枉;一半给杨国用的父亲,作为养赡之资。并将这盆儿交付与他,携归埋葬。一面揭榜示众,通行知悉者。(诗云)不是孤家好杀人,从来王法本无亲。余资并给残年叟,虚冢能招既死魂。莫道一时无义士,肯令三尺有冤民。从令揭榜通知后,留与人间作异闻。(正末叩头谢科,云)若不是大人呵,这冤枉事何时伸理?真个威德如天,非同小可也。(唱)

    (四边静)念老汉苍颜白发,不为那冤魂也不到这府衙。(带云)你个包待制呵,(唱)威德无加,神鬼背惊唬。从今后传播天涯,做一段新奇话。

    题目

    咿咿哑哑乔捣碓

    正名

    玎玎珰珰挡盆儿鬼

    2024-01-14
  • 杂剧·楚昭王疏者下

    第一折

    (冲末扮吴王领卒子上,诗云)太伯当年曾逊避,至今子姓居吴地。延陵何事慕高风,几使孤家不承继。某乃吴王阖闾,名姬光者是也。昔年征伐越国时,获得宝剑三口:一曰鱼肠,二曰纯钩,三曰湛卢,某常佩之。夫此剑者,昔闻越国允常使欧冶子监制。采五山之铁精,炼六合之金气,感得雨师洒尘,雷师击节,蛟龙捧炉,天帝焚炭,候天伺地,阴阳同体,久而成功。带之有威,用之无敌,真乃世之奇宝也。一向库中收藏,忽然湛卢失其所在。闻知此剑飞入楚国,被昭公收得。某数次遣使,多将金币索取,不肯付还,更待干罢!令人,与我唤将孙武来者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孙武安在?(外扮孙武子上,诗云)新书著就十三篇,篇篇兵法妙通玄。君王不信亲相试,宫中赐出女三千。某乃孙武是也。本齐国人,以兵法得见吴王,教练女兵数千,驱之水火,莫敢逃避,皆因某号令严威所致。兵法有云:约束不明,申令不熟,将之罪也;既已明而不如法,吏士之罪也。法令熟行,君令有所不受。某如今现为吴国大将,主公呼唤,须索走一遭去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孙武来了也。(卒子报科,云)军师到!(做见科)(孙武云)主公呼唤,有何事商议?(吴王云)且一壁有者。令人,与我唤将伍子胥、伯嚭安在?(外扮伍子胥、净扮伯嚭同上)(伍子胥诗云)千里间关弃楚归,短箫闲向市中吹。可怜不遂英雄志,辜负当年举鼎威。某姓伍名员字子胥,现为吴相国,这是伯嚭,皆楚人也。某因费无忌谗谮,害我父兄,不得已弃楚投吴,思图报复。恰遇伯嚭,也来投吴。一者为同是乡里,二者又为同是避仇,以此举荐于朝,为太宰之职。今日主公呼唤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伍员、伯嚭都来了也。(卒子报科,云)相国、太宰到!(见科)(伍子胥云)主公呼唤,有何事商议?(吴王云)军师,请您众将来,不为别事,则为湛卢宝剑飞入楚国,某数次差人多将金币索取,不肯付还。今请军师众将商议,有何计可以得此宝剑?(《孙武云》主公,多闻这湛卢之剑乃越国欧冶子所制,斩铁截石,断水吹毛,真为无价之宝,这个不可不取。(伍子胥云)主公在上,今楚国有二将,乃是子期、子常。论子期廉而爱士,颇知兵法,奈有智而少勇;子常怙势而骄,不惜军士,有勇而无智,皆不足为虑。况有奸臣费无忌当权,必然暗行谗谮,未必用他。主公何不先差人下将战书去,然后统兵征伐,有何难哉!(伯嚭云)若是楚昭公用那费无忌老头儿对阵,也不消伍相国费力,只我伯嚭身上,包杀的他尿流屁滚!(吴王云)相国言者当也。我如今先差人下将战书去,着孙?
    湮Γ喙确妫沉焖氖蛐郾胨徽饺ァT蛞⌒脑谝猓晒Χ亍?伍子胥云)则今日辞别了主公,教场中点就四十万雄兵,一来为楚昭王收了我家宝剑不还,二来有费无忌害我父兄之仇,誓当报复,管取马到成功,奏凯回来也。(诗云)弃楚奔吴几度秋,可怜犹未雪冤仇。今朝统领雄兵去,不斩奸臣誓不休。(同下)(吴王云)军师同相国、太宰三人去了,吾观此一战破楚必矣!(诗云)伍相国智勇无双,马到处谁敢相当?将郢城踹为平地,取湛卢重返吴邦。(下)(正末扮楚昭公同外扮芈旋领卒子上)(正末云)某乃楚昭公是也。数年前正寝之间,忽闻一声响亮,俄而素光明室,爽气逼人,惊起视之,见一口宝剑,坠于榻下。遍问朝臣,皆莫能测其来历。有司马子期,他言隐士风胡子能辨此剑,遂请视之。风胡子曰:此剑号为湛卢,闻越国允常使欧冶子铸此宝剑,后归于吴。此剑乃五金之英,太阳之精,带之有威,用之无敌,真稀世奇宝。某闻而大喜,佩服在身,未尝轻离。谁想吴王阖闾屡屡遣使索取,某不肯还他。但吴国方强,倘若再来相索,可怎了也?(芈旋云)哥哥,您兄弟想来,此剑原是吴国之宝。他既来索取,不如做个人情,送还了他,两国和谐,可不好那?(正末云)兄弟,你那里知道,此剑非同小可。既到吾国,也是天使其然,岂可便与他去?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这剑呵冰刃霜寒,玉华光灿,孜孜看。怎飞来坐榻之间,委实的紫气冲霄汉。(芈旋云)哥哥,量此物强杀者波,则是一口剑,那里取神光冲射牛斗之上?听那风胡子做甚么?(正末唱)

    【混江龙】这剑真为奇幻,世人休做等闲看。我则见英英结秀,湛湛生斑。这剑本在东方平百越,今日个飞来南国镇荆蛮。这剑按阴阳斡运,顺天地循环。采铜出那溪之水,取锡在赤堇之山。下雷雨消隔尘滓,有鬼神守护炉间。这剑他抱精灵多气爽助神威,真乃是免忧愁绝惊恐除危难。现如今河清海晏,国泰的这民安。

    (使命上,诗云)人去似星驰,江隔如天堑。亲捧一缄书,来索千金剑。小官乃吴国使命是也。奉主公的命,差往楚国下战书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小校,报复去,道有吴国使命在于门首。(卒子报科,云)喏,报的大王得知,有吴国使命求见。(正末云)道有请。(使命做见科)(正末云)使命来此,有何公事?(使命云)小官是吴国来的使命,有书在此。(正末云)将书来我看。原来为这一口剑不与他,果然下将战书来。似此可怎了也?(唱)

    【油葫芦】久与吴国姬光阻面颜,(芈旋云)哥哥,既是他下将战书来,凭着俺这里兵多将广,马壮人强,量吴国姬光到的那里,就怕着他哩!(正末云)我不怕姬光,怕是那一个人!(唱)怕的那伍盟府天下罕,(芈旋云)量伍子胥有何英雄,哥哥直这般怕他?(正末唱)他正是良才奇宝在人间。我则道重修讯问传书简,原来他相期恶战呈公案。(芈旋云)虽然那子胥多有本事,凭着俺这名山大川,长江险阻,那伍子胥怎便容易到的俺国来?(正末唱)你休道是阻着大川,隔着大山,便有那波涛滚滚长江限,假若是无敌手战应难。

    (芈旋云)哥哥,若当初依着您兄弟,早早送还了这剑,也不到今日。事已至此,不如会集众官商议,保举一员名将,领兵与伍子胥交战,可不好也?(正末唱)

    【天下乐】哎,抵多少恶语伤人六月寒,无也波瑞,着俺把剑还,到如今事已在前后悔晚。现放着登仕台,空有这拜将坛,我则怕举贤才人去懒。(云)本待把这厮杀坏了,古云:"两国相持,不斩来使。"你回去,则说选日交兵便了。(使命云)理会的。出的这门来,不敢久停久住,回主公话,走一遭去。(诗云)湛卢宝剑惹刀检,纷纷战国各封强。忙离楚国登途路,不分昼夜到吴邦。(下)(芈旋云)使命去了也。哥哥,这战书上怎么写着来?(正末云)这战书上写着,道孙武为军师,伍子胥为元帅,伯嚭为先锋,领兵四十万,与俺交战。争奈俺国半老兵骄,怎生是好也。(芈旋云)哥哥,岂不闻古云:军来将敌,水来土堰。俺这里有司马子期、子常、申包胥,皆是南楚有名之将,请将来与他商议,有何不可?(正末云)兄弟,你那里知道?(唱)

    【那吒令】我端坐在,朝堂这间;聚集着,英才这班;怎经的,会临潼那番。(芈旋云)这伍子胥当初在临潼会上,怎生般英雄,哥哥试说一遍,您兄弟听咱。(正末唱)哪里取这般忠义人,英雄汉。他举鼎时,多敢有神力相关。

    (芈旋云)哥哥,你兄弟想来,秦国文有百里奚,武有秦姬辇,可怎生都不如那子胥,倒让他做个盟府?(正末唱)

    【鹊踏枝】他、他、他,吓的那秦姬辇怎敢遮拦,百里奚只瞪眼偷看。他向那斗宝筵前,顿剑摇环。(芈旋云)闻他当初在临潼,曾救姬光之难,到今日投吴伐楚,可知道来。(正末唱)便休题吴姬光攧碎了温凉玉盏,他直着秦公子曲躬躬亲送出潼关。(云)令人,与我唤将申包胥来者。(卒子云)申包胥安在?(外扮申包胥上,诗云)忆与伍员别时语,他要覆楚与我复楚。回头已隔数年余,前事今皆弃如土。小官申包胥是也,官封上卿之职。方今春秋之世,首称强楚,为中国盟主者久矣。自伍子胥去后,始觉本国微弱。今日主公呼唤,不知有甚事,须索走一遭去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申包胥在于门首。(卒子报科,云)申包胥到!(申包胥见科,云)主公呼唤小官,有何事商议?(正末云)今有吴国下战书来,拜孙武为军师,伍子胥为元帅,伯嚭为先锋,领兵四十万,与俺决战,特请大夫计议,何以应之?(申包胥云)主公,论本国止有司马子期、子常二员大将,子期智高勇怯,子常有勇而无智。若吴国果用孙武为军师,子胥为元帅,其锋不可当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寄生草】从来道要得千军易,偏求一将难。闲时故把忠臣慢,差时不听忠臣谏,危时却要忠臣干。谁当这借吴雪恨伍将军,我则索求那扶周摄政姬公旦。(申包胥云)主公,若子胥领兵前来,切不可与他交战。你则深沟高垒,紧守城池。等小官直至西秦,借他兵来,那其间内外夹攻,方能取胜。(正末云)则怕秦昭公不肯借与咱兵,怎生是好?(申包胥云)主公,想秦、楚旧为亲戚之邦,必在借与咱兵,不必疑虑。(正末唱)

    【幺篇】你须想着归期急,休言他去路艰。止不过船临古渡垂杨岸,路逢峻岭滩头涧,小可如君骑羸马连云栈。(申包胥云)小官既为国解难,怎敢避的途路之苦。(正末唱)你休辞山遥水远路三千,我专等你坚甲利刃那兵十万。

    (云)大夫,你此一去何日可回?(申包胥云)主公,我去只消一个月便回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金盏儿】你道是一个月借兵还,三十日报平安。但愿你晓行晚宿无辞惮,休着我悬望的恶心烦。你只看风传金柝远,霜照铁衣寒。(申包胥云)主公放心,小官若见了秦昭公,借的军马即便回也。(正末唱)我可为甚着贤人投敌国,也则怕那猛将过昭关!(申包胥云)那吴国孙武子深知兵法,又加以子胥之勇,俺国中无能胜之者。小官去后,只愿主公坚壁不战,以待秦兵。休听一时之言,坐失万全之策。(正末唱)

    【醉扶归】你道是伍盟府能雄悍,孙武子又非凡。只要我高垒深沟紧闭关,专等待秦邦返。我只怕你人疲意懒,早淹的过了程期限。

    (申包胥云)小官则今日辞了主公,便索长行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赚煞】你去后我夜忧到明,明忧到晚。若是那秦公子将卿傲慢,你则索将火性儿全然都放坦,是必休便冒渎容颜。那其间借的些金鼓旗幡,将你那洗尘酒开怀儿做了送路盏。(申包胥公)主公,我这一去,若借得秦兵来时,料那伍子胥恐怕前后受敌,必解兵而归矣。(正末云)只要借得秦兵呵,(唱)恁时节吴兵自还,楚城无患,生则怕你别时容易见时难!(下)(申包胥云)二公子,你紧记者,若伍子胥领兵来时,休听费无忌那短见,就要与他家厮杀,有误大事。我即日往秦邦借兵去也。(诗云)东吴滚滚动征尘,济困扶危投远亲。方信家贫显孝子,楚邦有难识忠臣。(下)


    第二折

    (净扮费无忌上,诗云)人有好的我偏害,人有歹的我倒爱。我的分毫不与人,人的我会白厮赖。小官费无忌是也。现为楚国上大夫之职,奉主公的将令,着老夫为帅,与吴国伍子胥拒敌。我想来,他的父兄尚然被我杀了,这一个短命的弟子孩儿,有甚本事?我正要与他耍一耍,怕他怎么?(诗云)老夫本领甚可夸,子胥本是我仇家。不愁巨斧当头劈,也只结的碗口一个大疮疤。(下)(伍子胥、孙武、伯嚭领卒子上)(伍子胥云)某伍子胥领兵伐楚,如今已到郢城。大小三军,摆开阵势。远远的尘土卢处,楚家军马敢待来也!(正末同芈旋、费无忌领卒子上)(正末云)某乃楚昭公是也。大小三军,将阵脚射住。我与二公子在将台之上,看费无忌与伍子胥决战去来。(唱)

    【越调】【斗鹌鹑】他走樊城兀自红颜,过昭关早成皓首。只道他暮景萧萧,依还的雄威赳赳。他本为楚国萦心,权借这吴兵应手。现如今太宰伯嚭敢突前,孙武子为合后。只待要投鞭儿截断长江,探囊儿平吞了俺这夏口。

    【紫花儿序】将他那乾坤忠孝,更和盖世界英雄,来寻那旧日杀父母冤仇。我则见征云不散,杀气难收。飕飕凛凛,寒风不住吼。大刚来也则是冤仇深厚,扑腾腾鼙鼓惊心,明晃晃剑戟侵眸。

    (伍子胥云)兀那来将,莫非费无忌么?(费无忌云)然也。来将何人?(伍子胥云)某乃伍子胥是也。父兄之仇,今日须报,你早早下马来请死者!(费无忌云)口走!量你到的那里,且与你斗三百合耍子!(做调阵子科)(正末唱)

    【调笑令】你每做的来不周,结下了父兄仇,抵多少不是冤家不聚头。今日在杀场上面争驰骤,费无忌你索担忧。他只待摘了你心肝标了你首,可兀的便肯干休。

    (伍子胥云)出马来,出马来!(战科)(正末唱)

    【小桃红】史见他旗门开处跃骅骝,高叫道谁敢来和咱斗。早着俺千军万马都惊走,急难收,兀的般威风不信人间有。淹的呵抛下了戈矛,氲的呵遮漫了宇宙,莫不是剑气上连牛。

    (费无忌云)你看这小畜生,好无礼也,全然不省的有个前辈后辈。则你那伍奢老头儿,也还让着我哩!(伍子胥云)我今日不拿你这老匹夫锉尸万段,誓不收军。(战科)(正末唱)

    【金焦叶】那一个锦征袍窄窄的把狮蛮款兜,这一个凤翅盔律律的把红缨乱丢。那一个点钢枪支支的把黄幡狠揪,这一个铁胎弓率率的把雕翎稳扣。

    【天净沙】俺只道他两个都一般状貌搊搜,都一般武艺滑熟,管杀的惨迷离神嚎鬼愁。可原来半合儿不够,早一个先纳了输筹!

    (云)呀,费无忌却输了也!(唱)

    【秃厮儿】马以处敌兵乱走,枪着处鲜血交流,偏爱杀伐争战斗。两下里,不相投,难休。(费无忌云)我敌不过他,只是逃命的好,走、走、走!(伍子胥云)你这老匹夫,走那里去!(追科)(正末唱)

    【圣药王】则他那枪似虬,马似彪,骨碌碌地上滚人头,数载仇一鼓收,片时间叠尸高耸似山丘,恰便似落叶尽归秋。

    (伍子胥云)早将那老匹夫拿倒了也!大小三军,就此杀向前去,休教走了楚王者!(下)(芈旋云)哥哥,俺家兵大败了,我保着你走了罢。(正末唱)

    【收尾】眼睁睁见死可也无人救,索把这泼残生告天保佑。则被那借吴兵的伍相逞尽了十分强。(芈旋云)怎得这申包胥救兵到来,可也好也!(正末唱)遥望俺复楚国的包胥且耐着一时守。(同下)


    第三折

    (龙神领鬼力上,诗云)长江浩浩显威灵,风浪孤舟谁敢行?直待险时才救护,方知暗里有神明。吾乃汉江龙神是也,掌管着万里长江。有楚昭公弟兄妻子四口儿,明日到此,驾着渔船一只,过江逃难。明日正是四耗九丑之日,合起大风,眼见得都该淹死了的。吾神奉上帝敕令,但有下水者,救护至岸。如今在此等候,这早晚他敢待来也。(丑扮梢公上,嘲歌云)渔人顶笠又披簑,得蹉跎处且蹉跎。一杆轻钩浮游动,闲中无事唱渔歌。唱渔歌,眼观清水玩风波。黄芦随岸长,红蓼遍滩多。江边则老汉,屋中则有渔婆。渔婆道,大哥,大哥,镇日常有甚生活?吃的三杯村糯酒,绿阴中要结丝萝。摆过船舟,斜横了个舵。可打破则个锅。把个家婆来叫吖吖,吵闹得似风魔,阿外外。自家是个梢公,每日在这江边捕鱼为生。今日风平浪静,撑着这船,慢慢的打鱼去来。(正末同芈、旦儿,俫儿慌上)(正末云)兄弟也,走,走,走!(唱)

    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则听的兵起东吴,可扑扑胆惊心惧,早则不三战杀入王都。吓得我乱慌慌,忙劫劫,不成活路。偏生生的望眼模糊,悄不见那西秦远来相助。

    (旦儿云)大王,后面吴兵追赶的至近,你休顾俺子母每,你和小叔叔则逃您的性命咱。(正末唱)

    【醉春风】则俺这妻子似瑟和琴,弟兄如手共足。(芈旋云)俺怎肯撇下了嫂嫂侄儿也!(正末唱)俺一家四口儿盼程途,俺端的苦,苦。几能够罢息干戈,还归宫阙,抚安黎庶。

    (芈旋云)哥哥,想俺申包胥与那伍子胥,原是故友。两个曾打赌赛来,一个要覆楚,一个要复楚。若俺申包胥借得兵来,必然退了吴兵,重安楚国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迎仙客】一个报冤仇称了子胥,一个打赌赛去了包胥,何处也济困扶危重复楚。慌速速的强逃生,急煎煎的甘受苦。(内发喊科)(正末唱)脑背后闹吵吵的起军卒,(芈旋云)哥哥,兀的不是追兵渐近了也?前面又阻着长江,江水泛涨,无船可渡,怎生是好?(正末唱)眼前面翻滚滚野水无人渡。

    (芈旋云)哥哥,兀的江岸边有一只渔船,我试唤他一声咱。兀那梢公,你快船撑过来,我有的赏你。(梢公云)来也,来也。(芈旋云)兀那梢公,将你这船渡俺四口儿过去,到了岸上,我还你的船钱,可也不少。(梢公云)客官,则是船小渡不的。(正末唱)

    【红绣鞋】不得已央及你个渔父,(梢公云)肯载不肯载,也则自的我。(正末唱)似这般装着势待要何如?我与你也是近疃邻庄共乡闾。(梢公云)怕不是乡闾,大家要看个风水,实是船小,载不起这几个人。(正末唱)你道是船儿小难装载,则要你量儿大救俺家属,早早的过长江无间阻。

    (芈旋云)兀那梢公,你认不得俺哥哥就是楚昭公,被吴兵追赶至近。你若肯渡半俺过去,久后平定了楚国,那其间将你官封三品,赏赐千金,不强似你在此捕鱼为活?你是寻思咱。(梢公云)你何不早说,既是楚昭公,我须是管下的百姓,便是船小,也只得载将过去。上船!上船!(芈旋云)哥哥,请上船去。(众上船科)(梢公云)仔细,船儿小,可都坐定了!你看偌远的江面,几时摆得到那岸边,才放心也!(正末唱)

    【石榴花】俺只见云涛雪浪接天隅,这的是海阔洞庭湖。(梢公云)我说不载,不载,您强要上这船来,还不开的半里,早起风了。你看泼天也似的大浪,可不苦也!(正末唱)你看这大惊小怪泼村夫,那里便叫苦,吓的俺魄散魂无。(梢公云)风浪越大了。船儿又小,淹上水来了也。不着亲的,快请一个下水去,才救的一船人性命。(众做悲科)(正末唱)他道是不关亲者当身故,俺四口儿那一个为疏?则被这一家老小同奔赴,(带云)艄公,你小心在意者!(唱)到今日只仗的你做护身符。

    (芈旋云)哥哥,这风浪越大了,船只较小,不堪重载,似此怎了也?(正末唱)

    【斗鹌鹑】兄弟是同气连枝,妻子是多情伴侣。(扆旋云)哥哥,则保你的前程,休顾恋你兄弟罢!(正末唱)眼睁睁弟觑着兄,(旦儿、芈做悲科)(正末唱)悲切切子随着母。好叫我穰穰劳劳意不舒,(梢公云)不着一个人下水呵,再一会连船都没了也。(正末唱)他道是霎时都命卒。(芈旋云)哥哥好觑当嫂嫂侄儿,您兄弟拜别了。哥哥,下水也去。(正末云)兄弟,不争你下水呵,(唱)着谁人买马招军,重与俺扬威耀武!(梢公云)风狂浪猛,看看的淹上水来了,快着一个下水去。(正末唱)

    【普天乐】俺只见掩掩泼泼画船儿歪,囊囊突突梢公絮。(梢公云)这风把船掀过来,淹上水了。还不着个下水去,敢多要死哩?(正末唱)我则见他无休的催促,待不的须臾。(旦儿悲科,云)儿也,则被你痛杀我也。(正末唱)儿悲啼为母离,母痛哭抛儿去。哎,你个掌命司的梢公可便休催促,百忙里割不断他子母每肠肚。但保全了孩儿的身躯,怎顾得夫人的性命?(芈旋云)哥哥,您兄弟下水去也。(正末云)兄弟,你住者!(唱)紧揪住俺这兄弟的衣服。

    (芈旋云)哥哥,梢公道疏者下船。您兄弟想来,嫂嫂、侄儿与哥哥,正是着亲的,唯您兄弟是个疏慢些的,理当下水。(正末扯芈旋科,云)兄弟,咱两个须亲,还有不亲的哩。(旦儿云)孩儿,眼见的我顾不的你也。大王,这兄弟同胞共乳,一体而分,妾身乃是别姓不亲,理当下水。(正末云)夫人,你说的是。(唱)

    【上小楼】我着你名标万古,那里也相随百步。你待要留了婴孩,替了亲叔,救了儿夫。你道不共族稍似疏,何妨的从新革故,(旦儿云)大王,我嘱付你咱,好生看顾我这孩儿,我下水去也。(诗云)半生空记百年恩,苦为波涛没汉津。眼看儿夫难共守,生抛幼子若无亲。手足自今同一处,姻缘到底属何人?幽魂定不随风去,飞上青山更化身!(下)(龙神云)鬼力,将夫人救上岸者。(鬼力云)理会的。(芈旋哭科,云)可惜了嫂嫂也!(正末唱)久以后史书中又新添个节妇!(梢公云)船便轻了些,争奈风浪越越的大了,再请一个下水去,还有救哩!(芈旋云)哥哥,风浪越大,可怎了也?梢公道,再请一个下水,还有可救。您兄弟则索辞别了哥哥,下水去也。(正末云)兄弟,咱两个须亲,还有不亲的来。(俫儿云)爹爹,眼见的不亲的是您孩儿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幺篇】儿也觑两个是亲骨肉,(芈旋云)哥哥,留着侄儿,休绝了俺楚家后代。你则放了手,您兄弟情愿下水去。(正末唱)兄弟也我和你是一父母。(俫儿云)爹爹,你则好看觑叔叔,你孩儿辞别了,下水去也。(正末云)儿也,你那叔父呵,(唱)他和我着疼,我和他着热,你比他还疏。(俫儿下水科,云)爹爹,我下水去也。(诗云)母亲一命丧黄泉,不由您儿泪涟涟。今朝下水投江去,和母亲幽冥路上受熬煎。(下)(龙神云)鬼力,与我将这小公子救了者。(鬼力云)理会的。(正末唱)儿也,但愿你去水府,往地狱,好寻娘去,(芈旋云)哥哥,你着侄儿下船,可怎忍也?(正末唱)又何妨死的来不着坟墓。

    (芈旋云)可惜嫂嫂、侄儿刚下水去,这风浪就宁息了。虽然安稳无事,使我不胜伤感。(正末唱)

    【满庭芳】哀哉子母,如今稀有,从古应无。又不是进胶舟那日昭王渡,怎生的也共为鱼?儿也你舍性命投江伴母,妻也你可便守贞烈出嫁从夫。似这等难相顾,总只是皇天丧楚,教你去龙颔下探明珠。(梢公云)渡过江了,撺下脚踏板,请登岸。(做上岸科)(芈旋云)解这金鱼下来,赏了梢公。后面有人追来时,若非本国之人,你是必休渡他过江也。(梢公云)理会的。等您回来时,我另打一只大海船在此等候。(下)(正末云)谢天谢地,上的岸来,兄弟也,这两条路您自往那一条路去?(芈旋云)哥哥,现今嫂嫂、侄儿都无了也,则有您兄弟一人相随,可怎生又教我那一条路去?不知哥哥主着何意?(正末云)兄弟,你那里知道!(唱)

    【耍孩儿】本待要相随相从相将去,也则为我胆儿自虚。我只见前山掩映苍苍树,那其间必有埋伏。小路行怕撞着孙都统,大路走须防他伍子胥。兄和弟谁防护?可不是免鱼鳖才离江上,逢豺虎又断送山谷。(芈旋云)既然这等,您兄弟则往这小路上,抄出大路相会。且辞别了哥哥去也。哥哥受您兄弟一拜,只愿哥哥稳登前路,无惊无恐。(正末唱)

    【二煞】兄弟也咱相逢时有限期,别离了无限苦,(正末走科)(芈旋追上,云)哥哥,您兄弟再送哥哥几步。(正末唱)两下里欲去也频回觑。好着我悲切切痛煞煞提着胆向刀尖过,倒不如悄促促低着头在剑下诛。兄弟也哭一声行一步,俺兄弟情气吁成云雾,他子母恨泪滴满江湖。

    (芈旋云)哥哥,但若打听的救兵来时,便当重返楚国,再整江山,休要挫折了志气者。(正末唱)

    【煞尾】俺如今一程程逐去途,一心心怀故土。大都来是一兴一败天之数,但不知肯分的秦兵几时到得楚。(下)

    (芈旋云)哥哥去了也,我往这小路儿去罢。(下)(龙神引鬼力上,云)那贤妇、孝子都救了,吾神不敢久停久住,回上帝话去来。(诗云)汉水东连扬子江,几多舟楫此中亡。凡事劝人休碌碌,举头三尺有龙王。(下)


    第四折

    (外扮秦昭公领卒子上,诗云)轻分一旅出函关,列国曾无匹马还。自古秦中多紫气,争教不想占江山。某乃秦昭公是也。昔年我父穆公因与楚结交,世为邻好。近因吴中有一口宝剑飞入楚国,那吴王屡次索剑,楚王只不肯还,以此惹动刀兵,几至灭国。有楚大夫申包胥前来借兵求救,某坚意不允。不意包胥在驿亭中,依墙而哭,七昼夜不绝,遂将邮亭哭倒。我想此人真烈士也,我如今要借兵与他,未曾与百里奚商议。令人,与我唤将百里奚来者。(卒子云)百里大夫安在?(外扮百里奚上,诗云)先事虞君后佐齐,还因陪嫁入秦西。曾向养牲家自卖,人号羊皮百里奚。老夫乃百里奚是也。有秦王呼唤,须索走一遭去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百里奚来了也(卒子报科,云)百里奚大夫到。(百里奚做见科,云)主公呼唤小官,有甚事来?(秦昭公云)为因申包胥借兵一事,特请你来商议,还是借的不是,不借的是?(百里奚云)想那伍子胥在临潼会上,对着十七国诸侯比试,文过小官,武胜姬辇,此段冤仇,未曾相报。今有申包胥来借兵,我想子胥深入敌境,兵老将骄,可不战而破,所谓取威定霸,在此一举。主公若不借兵与他,可不自失了这个机会?(秦昭公云)既然如此,令人,与我请将申包胥来者。(卒子云)理会的。(申包胥上,诗云)千里而来借救兵,秦王何事不相应?可怜七日号几绝,血泪斑斑在驿亭。小官申包胥,到于秦国借兵,争奈秦王不允,将小官羁留驿亭。小官恐负前言,楚国有失,乃倚墙而哭,七日七夜,水浆不曾到口。如今秦王呼唤,须索见来。若再不肯时节,我拚的扭住秦王,将颈血蘸他衣服之上,必然肯发救兵,不负我复楚之誓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申包胥来了也。(卒子云)喏。报的大王得知,有申包胥在于门首。(秦昭公云)着他过来。(卒子云)着过去。(申包胥做见科,云)俺楚王悬望大国救兵,不啻饥渴。大王怎生不念亲好,忍坐视乎?(秦昭公云)大夫,因你日夜号哭,忠烈动人。某今借与你十万雄兵,命姬辇为帅,即日救楚,你意下如何?(申包胥云)多谢了大王!俺主公必当重报。(秦昭公云)令人,与我唤将姬辇来者。(卒子云)姬辇安在?(净扮姬辇上,诗云)千钧力气生来有,单被子胥出尽丑。直自当年举鼎来,至今闪了右边手。某乃姬辇是也,官封大将军之职。主公呼唤,不知有甚差遣?令人报复去,道是俺姬辇来了也。(卒子报科,云)姬辇到。(姬辇做见科,云)主公呼唤姬辇,那厢使用?(申包胥云)久闻元帅大名,如雷贯耳。今蒙大王怜悯敝国,肯发救兵,有劳元帅领兵前赴,真乃小官万幸。(姬辇云)不敢,不敢。(?
    卣压?姬辇,我今拨与你十万雄兵,同申包胥救楚去,你可小心在意者。(姬辇云)主公,某想伍员在临潼会上拳打蒯瞆,脚踢卞庄,文赛百里奚,武过末将,主公着他做了盟府,又与他一口宝剑,筵前举鼎,欺人太甚。某今领十万雄兵,一来救楚,二来就擒拿伍员,雪我临潼之耻。(秦昭公云)只愿你马以成功,奏凯而还,某当与百里奚大夫,迎劳函关之外。你则小心着志者。(诗云)出函关鸣笳擂鼓,至郢都扬威耀武。破伍员誓灭强吴,助包胥重扶弱楚。(同百里奚下)(申包胥云)元帅,你早到楚国一日,解俺一日之难,不可迟延,有失本望。(姬辇云)即日传令大小三军,拔营而起,直赴楚国救援去来。(申包胥诗云)千里投人实是难,甘心就死不空逊。(姬辇诗云)若非七日墙边泣,焉得雄兵便出关?(同上)(正末领卒子上,云)某楚昭公,只为一口湛卢剑不与吴国,惹的伍子胥兵来伐楚,好生危急。今幸申包胥借得秦兵,与子胥交战。谁想子胥为有盟誓在前,即便收兵罢战而去。目今楚国重安,皆申包胥之力也。(唱)

    【双调】【新水令】包胥烈气子胥知,听的道借军来,他可便引兵先退。借兵的重扶楚国安,投吴的齐着凯歌回。这两个名姓天下知,真乃是忠与孝两完备。

    (云)令人,与我请申包胥来者。(卒子云)申包胥安在?(申包胥上,云)小官申包胥,借起秦兵与子胥交战,谁想子胥不忘旧交,将城池地面复还与楚,即日班师,还他本国去了,今幸楚国无恙。主公着人来请,须索走一遭去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申包胥来了也。(卒子云)申包胥到。(正末云)快请过来。(卒子云)请过去。(申包胥做见科)(正末云)此一场大功,多亏了大夫也。(申包胥云)托赖主公洪福,小官何功之有!(正末唱)

    【驻马听】伍员无敌,入楚地鞭尸尚恨迟;包胥有智,借秦兵复国偏能疾。(申包胥子云)子胥若不想旧交之情,凭着他武艺,量小官到的那里?(正末唱)虽然他会临潼八面虎狼威,怎如你哭秦亭七日英雄泪。(做悲科)(申包胥云)主公为何发起悲来?(正末唱)我今日安居宝殿里,猛想起渡江时,不觉心如碎。(申包胥云)主公,吴兵已退,楚国重安,此乃如天之喜,且省烦恼。(芈旋上,云)某芈旋。自从江边与哥哥别后,一向避于随地,可早半年光景也。听的申包胥借的秦兵,重扶楚国。我如今回去,见我哥哥咱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芈旋在于门首。(卒子云)喏,报的大王得知,有二公子来了也。(正末云)快有请!(卒子云)请进去。(芈旋做见,悲科)(正末云)兄弟也,你在那里来?(芈旋云)您兄弟自与哥哥相别之后,流落随国,听知哥哥复楚,一径的寻将来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沉醉东风】自间别伯夷、叔齐,我常只是坐想行悲。(芈旋云)许久不见哥哥,请受您兄弟几拜。(正末唱)既然为兄弟情,讲甚君臣礼。想当年在小船中寸步难移。(芈旋打悲科,云)您兄弟岂望今日与哥哥相见也!(正末云)令人,安排酒果来与兄弟拂尘者。(唱)今日相逢有限期,我又恐怕是南柯梦里。(云)兄弟,你满饮一杯。(芈旋云)您兄弟吃不下这酒去。(正末云)兄弟,你为甚么吃酒不下?(芈旋云)您兄弟心下则想着嫂嫂和侄儿哩。(正末云)兄弟,你嫂嫂有。(芈旋云)既然有嫂嫂,何不请将出来相见咱?(正末云)令人,请将夫人来者。(卒子云)夫人有请。(二旦上,云)妾身乃楚昭公继室夫人。大王呼唤,须索见去来。(做出见科)(正末云)兄弟,兀的不是你嫂嫂。(芈旋做认科,云)哥哥,这那里是我那嫂嫂也?(正末云)兄弟也,可知不是你那嫂嫂哩!(唱)

    【落梅风】他身丧在波涛内,名标在书传里。一个忠则尽命,一个孝当竭力。我今日立安邦还成子共妻,(云)兄弟也,当初我弃了嫂嫂侄儿,留得你在。哥哥今日还有嫂嫂,少不的生下侄儿。若无了你也呵,(唱)那里去再寻个同胞兄弟?

    (旦领俫儿上,云)妾身自同孩儿下水之后,谢天地可怜,将俺母子救于岸上,投到一个人家,唤做申屠氏。见说是楚昭公的夫人,将我十分供养,不觉过了半年光景。听知俺大王已复楚国,我如今引着孩儿认他去。这便是宫门外了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大王的亲眷在于门首。(卒子云)喏。报的大王得知,有两个亲眷在门首求见哩。(正末云)我有甚么亲眷?在那里?兄弟,待我自看去咱。(唱)

    【甜水令】我恰才与兄弟团圆,开怀笑饮,同欢同会。我这里那步出宫闱,远听声音,近观相貌,端详仔细,(旦儿云)大王万福!(正末做惊科)(唱)呀,原来是俺咏睢鸠窈窕元妃!

    (云)您母子每在何处来?(旦儿云)妾身自与大王离别之后,投于汉江,料无生理。不想水中金光闪烁,冷气逼人,一位神圣将妾身救于岸上。都是漫漫的芦苇,正在徬徨之际,则见孩儿也从江中爬上岸来。问其缘故,原来为着风浪越猛,相继下水,也见一位神圣,救了性命。俺母子投到一个申屠氏家,住了半年。大王今日复立家邦,那知俺母子在汉江中受尽苦楚?说兀的做甚!(诗云)当年母子没风湍,为保君王玉体安。虽然幸得神明护,只恐后人夺却故人欢!(正末唱)

    【折桂令】我则道你趁横波一去无消息,可正是堂上糟糠,休猜做墙上泥皮。想当日船小江深,风高浪涌,云锁天地。若不是贤达妇三从四德,若不是仁孝子百顺千随。我则道夫妇分离,父子乖违,怎能彀再得团圆,还见这笑眼欢眉。

    (芈旋云)哥哥当日在汉江之上,情愿舍了嫂嫂、侄儿,留您兄弟,岂知嫂嫂、侄儿,安然无事。可见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,信不诬也。(秦百里奚上,云)某乃秦国百里奚是也。奉主公的命,要将金枝公主与楚昭王小公子为婚,遣某亲送吉帖来此。令人报复去,道有秦国使命在于门首。(卒子报科,云)喏,报的大王得知,有秦国使命求见。(正末云)快请进来。(卒子云)请进。(百里奚做见科)(正末云)前者多得秦王借兵救援,使寡人复还楚国,感恩非浅。只因丧败之后,百事未理,有失报谢。今日重劳大夫远涉敝地,益增惶恐。(百里奚云)救灾恤邻,乃是常礼,何足为谢。小官今此一来,不为别事,乃奉主人之命,有金枝公主,愿与大王小公子结婚,遣小官亲赍吉帖送上。倘勿弃嫌,实为万幸。(正末云)寡人有何德能,敢劳秦王如此错爱也?(唱)

    【沽美酒】谢大王怜下国,借猛将解重围。也只为丧败初还百无备,尚未及酬恩报德,非是俺急时偎缓时弃。

    【太平令】自斗宝临潼赴会,赐无祥公主来归。曾对天割襟为记,愿世世无相违背。这信誓,在彼,怎悔?难得见今朝这日。

    (百里奚云)小官闻知大王避难汉江,因风浪陡作,将夫人、小公子都送下水,可怎生又得完聚?敝国僻远,不知其详,请大王试说一遍,小官洗耳恭听。(正末唱)

    【锦上花】当日个避难临江,扁舟同济。陡遇风波,梢子惊啼。(云)他道是船小不能重载,内中有疏者,请一位下水,方才有救。(唱)他道所未倾危,刚争半米。疏者非亲,请其下水。

    【幺篇】夫人先拜辞,稚子继沉溺。也只为兄弟情深,难忍抛弃。谁想龙神,暗中呵卫。死者重生,生者不愧。

    (百里奚云)有这等事,可也难得。(正末唱)

    【清江引】可又得金枝公主成配匹,岂不是天缘美?永为唇齿邦,万古干戈息,将着甚的般花红酬谢你个秦百里?

    (芈旋云)今日俺一家团圆,又得与秦国结交,永不唇齿,真乃天大的喜事。就此殿庭之上,摆设起满堂花,遍地锦,椎番牛,窨下酒,做个庆喜筵席,款待百里奚大夫,到明日仍遣申包胥入秦报谢者。(正末唱)

    【收尾】殿庭中摆设下千金席,列两行鸾歌风吹。不争为青锋剑揽惹了那场灾,还落的赤绳书接受了这重喜!

    题目伍子胥一战入郢

    正名楚昭公疏者下船

    2024-01-14
  • 杂剧·东堂老劝破家子弟

    楔子

    (冲末扮赵国器扶病引净扬州奴、旦儿翠哥上)(赵国器云)老夫姓赵,名国器,祖贯东平府人氏。因做商贾,到此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。嫡亲的四口儿家属:浑家李氏,不幸早年下世;所生一子,指这郡号为名,就唤做扬州奴;娶的媳妇儿,也姓李,是李节使的女孩儿,名唤翠哥,自娶到老夫家中,这孩儿里言不出,外言不入,甚是贤达。想老夫幼年间做商贾,早起晚眠,积儹成这个家业。指望这孩儿久远营运。不想他成人已来,与他娶妻之后,只伴着那一伙狂朋怪友,饮酒非为,吃穿衣饭,不着家业,老夫耳闻目睹,非止一端;因而忧闷成疾,昼夜无眠;眼见的觑天远,入地近,无那活的人也。老夫一死之后,这孩儿必败我家,枉惹后人谈论。我这东邻有一居上,姓李名实,字茂卿。此人平昔与人寡合,有古君子之风,人皆呼为东堂老子;和老夫结交甚厚,他小老夫两岁,我为兄,他为弟,结交三十载,并无离间之语。又有一件,茂卿妻恰好与老夫同姓,老夫妻与茂卿同姓,所以亲家往来,胜如骨肉。我如今请过他来,将这托孤的事,要他替我分忧;未知肯否何如?扬州奴那里?<扬州奴应科,云)你唤我怎么?老人家,你那病症,则管里叫人的小名儿,各人也有几岁年纪,这般叫,可不折了你?(赵国器云)你去请李家叔叔来,我有说的话。(扬州奴云)知道。下次小的每,隔壁请东堂老叔叔来。(赵国器云)我着你去。(扬州奴云)着我去,则隔的一重壁,直起动我走这遭儿!(赵国器云)你怎生又使别人去?(扬州奴云)我去,我去,你休闹。下次小的每,革皮马!(赵国器云)只隔的个壁儿,怎要骑马去?(扬州奴云)也着你做我的爹哩!你偏不知我的性儿,上茅厕去也骑马哩。(赵国器云)你看这厮!(扬州奴云)我去,我去,又是我气着你也!出的这门来,这里也无人,这个是我的父亲,他不曾说一句话,我直挺的他脚稍天;这隔壁东堂老叔叔,他和我是各白世人,他不曾见我便罢,他见了我呵,他叫我一声扬州奴,哎哟!吓得我丧胆亡魂,不知怎生的是这等怕他!说话之间,早到他家门首。(做咳嗽科)叔叔在家么?(正末扮东堂老上,云)门首是谁唤门?(扬州奴云)是你孩儿扬州奴。(正末云)你来怎么?(扬州奴云父亲着扬州奴请叔叔,不知有甚事。(正末云)你先去。我就来了。(扬州奴云)我也巴不得先去。自在些儿。(下)(正末云)老夫姓李名实.字茂卿,今年五十八岁。本贯东平府人氏,因做买卖.流落在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。老夫幼年也曾看几行经书,自号东堂居士;如今老了,人就叫我做东堂老子。我西家赵国器。比老夫长二岁?
    峭纾滞髟⒃诖耍幌蛲彝础R丫嘣亍=照孕秩酒浼膊。恢猩跏拢叛镏菖辞胛遥『靡惨ヌ酵T缫牙吹矫攀住Q镏菖惚ㄓ敫盖字馈K滴业搅艘病?扬州奴做报科,云)请的李家叔叔,在门首哩。(赵国器云)道有请。(正末做见科,云)老兄染病,小弟连日穷忙,有失探望.勿罪勿罪。(赵国器云)请坐。(正末云)老兄病体如何?(赵国器云)老夫这病,则有添,无有减,眼见的无那活的人也。(正末云)曾请良医来医治也不曾?(赵国器云)嗨!老夫不曾延医。居士与老夫最是契厚,请猜我这病症咱。(正末云)老兄着小弟猜这病症.莫不是害风寒暑湿么?(赵国器云)不是。(正末云)莫不是为饥饱劳逸么?(赵国器云)也不是。(正末云)莫不是为些忧愁思虑么?(赵国器云)哎哟!这才叫做知心之友。我这病,正从忧愁思虑得来的。(正末云)老兄差矣,你负郭有田千顷,城中有油磨坊,解典库,有儿有妇,是扬州点一点二的财主;有甚么不足,索这般深思远虑那?(赵国器云)嗨!居士不知。正为不肖子扬州奴,自成人已来,与他娶妻之后,他合着那伙狂朋怪友,饮酒非为,日后必然败我家业。因此上忧懑成病,岂是良医调治得的?(正末云)老兄过虑,岂不闻邵尧夫戒子伯温曰:"我欲教汝为大贤,未知天意肯从否?""父没观其志,父没观其行。"父母与子孙成家立计,是父母尽己之心;久以后成人不成人,是在于他,父母怎管的他到底。老元这般焦心苦思。也是干落得的。(赵国器云)虽然如此,莫说父子之情,不能割舍;老夫一生辛勤,挣这铜斗儿家计,等他这般废败,便死在九泉,也不瞑目.今日请居上来,别无可嘱,欲将托孤一事,专靠在居士身上,照顾这不肖,免至流落;老夫衔环结草之报,断不敢忘。(正末起身科,云)老兄重托,本不敢辞。但一者老兄寿算绵远;二者小弟才德俱薄,又非服制之亲,扬州奴未必肯听教训;三者老兄家缘饶富,"瓜田不纳履,李下不整冠"。请老兄另托高贤,小弟告回。(赵国器云)扬州奴,当住叔叔咱!居士何故推托如此?岂不闻:"可以托六尺之孤.可以寄百里之命"。老夫与居士通家往来,三十余年,情同胶漆,分若陈雪,今病势如此,命在须臾,料居士素德雅望,必能不负所请,故敢托妻寄子。居士!你平日这许多慷慨气节,都归何处,道不的个"见义不为,无勇也"!(做跪。正末回跪科,云)呀!老兄,怎便下如此重礼!则是小弟承当不起。老兄请起,小弟仍允便了。(赵国器云)扬州奴,抬过桌儿来者。(扬州奴云)下次小的每,掇一张桌儿过来着。(赵
    国器云)我使你,你可使别人!(扬州奴云)我掇,我掇!你这一伙弟子孩儿们,紧关里叫个使使。都走得无一个。这老儿若有些好歹,都是我手下卖了的。(做掇桌儿科,云)哎哟!我长了三十岁,几曾掇桌儿,偏生的偌大沉重。(做放桌儿科)(赵国器云)将过纸墨笔砚来。(扬州奴云)纸墨笔砚在此。(赵国器做写科,云)这张文书我已写了,我就画个宇。扬州奴,你近前来。这纸上.你与我正点背画个字者。(扬州奴云)你着我正点背画,我又无罪过,正不知写着甚么来。两手搦得紧紧的,怕我偷吃了!(做画字科,云)字也画了,你敢待卖我么?(正末云)你父亲则不待要卖了你待怎生?(赵国器云)这张文书,请居士收执者。(又跪)(正末收科)(赵国器云)扬州奴,请你叔叔坐下者。就唤你媳妇出来.(扬州奴云)叔叔观坐着哩,大嫂,你出来。(旦儿上科)(赵国器云)扬州奴,你和媳妇儿拜你叔父八拜(扬州奴云)着我拜,又不是冬年节下,拜甚么?(正未云)扬州奴,我和你争拜那?(扬州奴云)叔叔休道着我拜八拜,终日见叔叔拜。有甚么多了处?(旦儿云)只依着父亲,拜叔叔咱。(扬州奴云)闭了嘴,没你说的话!靠后!咱拜!咱拜!(做拜科,云)一拜权为八拜。(起身做整衣科,云)叔叔,家里婶子好么?(正末怒科,云)口退!(扬州奴云)这老子越狠了也。(正末云)扬州奴,你父亲是甚么病?(扬州奴云)您孩儿不知道。(正末云)噤声!你父亲病及半年,你襕地不知道,你岂不知父病子当主之?(扬州奴云)叔叔息怒,父亲的症侯,您孩儿待说不知来。可怎么不知;待说知道来,可也忖量不定。只见他坐了睡。睡了坐,敢是久活动些。(正末云)扬州奴,你父亲立与我的文书上。写着的甚么哩?(扬州奴云)您孩儿不知。(正末云)你既不知,你可怎生正点背画字来?(扬州奴云)父亲着您孩儿画,您孩儿不敢不画。(正末云)既是不知,你两口儿近前来,听我说与你。想你父亲生下你来,长立成人,娶妻之后,你伴着狂朋怪友,饮酒非为,不务家业,忧而成病。文书上写着道:"扬州奴所行之事,不曾禀问叔父李茂卿,不许行。假若不依叔父教训,打死勿论。"(扬州奴做打悲科,云)父亲,你好下的也,怎生着人打死我那!(赵国器云)儿也,也是我出于无奈。(正末云)老兄免忧虑,扬州奴断然也不敢了也。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为儿女担优鬓已丝,为家资身亡心未死,将这把业骨头常好是费神思。既老兄托妻也那寄子,(带云)老兄免忧虑。(唱)我着你终有个称心时。(下)

    (扬州做扶赵国器科,云)大嫂,这一会儿父亲面色不好,扶着后堂中去。父亲,你精细打着。(赵国器云)扬州,你如今已成人长大,管领家私,照觑家小,省使俭用。我眼见的无活的人也。(诗云)只为生儿性太庸,日夜忧愁一命终;若要趋庭承教训,则除梦里再相逢。(同下)


    第一折

    (丑扮卖茶上,诗云)茶迎三岛客,汤送五湖宾;不将可口味,难近使钱人。小可是卖茶的。今日烧得这镟锅儿热了,看有甚么人来。(净扮柳隆卿、胡子传上)(柳隆卿诗云)不养蚕桑不种田,全凭马扁度流年。(胡子传诗云)为甚侵晨奔到晚,几个忙忙少我钱。(柳隆卿云)自家柳隆卿,兄弟胡子传。我两个不会做甚么营生买卖,全凭这张嘴抹过日子。在城有一个赵小哥扬州奴,自从和俺两个拜为兄弟,他的勾当,都凭我两个,他无我两个,茶也不吃,饭也不吃。俺两个若不是他呵,也都是饿死的。(胡子传云)哥,则我老婆的裤子,也是他的;哥的网儿,也是他的。(柳隆卿云)哎哟!坏了我的头也。(胡子传云)哥,我们两个吃穿衣饭,那一件儿不是他的。我这几日不曾见他,就弄得我手里都焦干了。哥,咱茶房里寻他去,若寻见他,酒也有,肉也有。吃不了的,还包了家去,与我浑家吃哩。(柳隆卿做见卖茶的科,云)兄弟说得是。卖茶的,赵小哥曾来么?(卖茶云)赵小哥不曾来哩。(柳隆卿云)你与我看着。等他来时,对俺两个说。俺两个且不吃茶哩。(卖茶云)理会的。赵小哥早来了。(扬州奴上,诗云)四肢八脉则带俏,五脏六腑却无寸。村入骨头挑不出,俏从胎里带将来。自家扬州奴的便是。人口顺多唤我做赵小哥。自从我父亲亡化了,过日月好疾也.可早十年光景。把那家缘过活,金银珠翠,古董玩器,田产物业,孽畜牛羊,油磨房,解典库,丫鬟奴仆,典尽卖绝,都使得无了也。我平日间使惯了的手,吃惯了的口,一二日不使得几十个银子呵,也过不去。我结交了两个兄弟,一个是柳隆卿,一个是胡子传,他两个是我的心腹朋友,我一句话还不曾说出来,他早知道,都是提着头便知尾的,着我怎么不敬他。我父亲说的,我到底不依。但他两个说的,合着我的心,趁着我的意,恰便经也似听他。这两日不见他,平日里则在那茶房里厮等,我如今到茶房里问一声去。(做见科)(卖茶云)赵小哥,你来了也,有人在茶房里坐着,正等你来哩。二位,赵小哥来了也。(胡子传云)来了来了,我和你一个做好,一个做歹,你出去。(柳隆卿云)兄弟。你出去。(胡子传云)哥,你出去。(柳隆卿做见科,云)哥,你在那里来,俺等了你一早起了。(扬州奴云)哥,这两日你也不来望我一眼。(柳隆卿云)胡子传也在这里。(扬州奴云)我自过去。(见科,云)哥,唱喏咱。(胡子传不采科)(柳隆卿云)小哥来了。(胡子传云)那个小哥?(柳隆卿云)赵小哥。(胡子传云)他老子在那里做官来?他也是小哥!诈官的该徒,我根前歪充,叫总甲来,绑了这弟子孩儿。(扬州
    奴云)好没分晓,敢是吃早酒来。(柳隆卿云)俺等了一早起,没有吃饭哩。(扬州奴云)不曾吃饭哩,你可不早说,谁是你肚里蚘虫。与你一个银子,自家买饭吃去。(做与砌末科)(胡子传云)看茶与小哥吃。你可这般嫩,就当不得了。(扬州奴云)哥,不是我嫩,还是你的脸皮忒老了些。(柳隆卿云)这里有一门亲事,俺要作成你。(扬州奴云)哥,感承你两个的好意。我如今不比往日,把那家缘过活,都做筛子喂驴,漏豆了。止则有这两件儿衣服,妆点着门面,我强做人哩,你作成别人去罢。(胡子传云)我说来么,你可不依我,这死狗扶不上墙的。(扬州奴云)哥,不是扶不上,我腰里货不硬挣哩。(柳隆卿云)呸!你说你无钱,那一所房子,是披着天王甲,换不得钱的?(扬州奴云)哎哟!你那里是我兄弟,你就是我老子,紧关里谁肯提我这一句。是阿!我无钱使,卖房子便有钱使。哥,则一件,这房子,我父亲在时只番番瓦,就使了一百锭。如今谁肯出这般大价钱。(胡子传云)当要一千锭,只要五百锭;当要五百锭,则要二百五十绽。人都抢着买了。(扬州奴云)说的是。当要一千锭,则要五百锭;当要五百绽,则要二百五十锭。人都抢着买,可不磨扇坠着手哩。哥也,则一件。争奈隔壁李家叔叔有些难说话。成不得!成不得!(胡子传云)李家叔叔不肯呵,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。(扬州奴云)是阿,他不肯,胁肢里扎上一指头便了。如今便卖这房子,也要个起功局、立帐子的人。(柳隆卿云)我便起功局。(胡子传云)我便立帐子。(扬州奴云)哦!你起功局,你立帐子。卖了房子,我可在那里住?(柳隆卿云)我家里有一个破驴棚。(扬州奴云)你家里有个破驴棚,但得不漏,潜下身子,便也罢。可把甚么做饭吃?(胡子传云)我家里有一个破沙锅,两个破碗,和两双折箸,我都送与你,尽勾了你的也。(扬州奴云)好弟兄,这房子当要一千锭,则要五百锭;当要五百锭,则要二百五十锭。人见价钱少,就都抢着买。李家叔叔不肯呵,胁肢里扎他一指头便了。你替我立帐子,你替我起功局。你家有间破驴棚,你家有个破沙锅,你家有两个破碗,两双折箸,我尽勾受用快活。不着你两个歹弟子孩儿,也送不了我的命。(同下)(正未同卜儿、小末尼上)(正末云)老夫李茂卿的便是。不想我老友直如此先见,道:"我死之后,不肖子必败吾家。"今日果应其言。恋酒迷花,无数年光景,家业一扫无遗。便好道知子莫过父,信有之也。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原是祖父的窠巢,谁承望子孙不肖,剔腾了。想着这半世勤劳,也枉做下千年调。

    【混江龙】我劝咱人便休生奸狡,则恐怕命中无福也难消。大古来前生注定,谁许你今世贪饕,那一个积趱的运穷呵君子拙。那一个享用的家富也小儿骄。(带云)我想这钱财,也非容易博来的。也非容易博来的。(唱)作买卖,,恣虚嚣;开田地,广锄刨;断河泊,截渔樵;凿山洞,取煤烧。则他那经营处,恨不的占尽了利名场,全不想到头时,刚落得个邯郸道。都是些喧檐燕雀,巢苇的这鹪鹩。

    (旦儿上,云)自家翠哥的便是。自从公公亡化过了,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得罄尽,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哩。我去告诉那东堂叔叔咱。这便是他家了,不免径入。(作见科,正末云)媳妇儿,你来做甚么?(旦儿云)自从公公亡化之后,扬州奴将家缘家计都使尽了,他如今又要卖那一所房子,翠哥一径的禀知叔叔来(正末云)我知道了也。等那贼生来时,我自有个主意。(扬州奴同二净上)(柳隆卿云)赵小哥,上紧着干,迟便不济也。(扬州奴云)转湾抹角,可早来到李家门首。哥,则一件,我如今过去,便不敢提这卖房子,这老儿可有些兜搭,难说话;慢慢的远打周遭和他说。你两个且休过来。(做见唱喏科,云)叔叔、婶子,拜揖。(见旦儿瞅科)你来怎的,敢是你要告我那?(正末云)扬州奴,你来怎的?(扬州奴云)我媳妇来见叔叔,我怕他年纪小,失了体面。(二净入见正末,施礼拜科)(正末怒科,云)这两个是什么人?(二净云)俺们都是读半鉴书的秀才,不比那伙光棍。(正末怒科,云)你来俺家有何事?(柳隆卿云)好意与他唱喏,倒恼起来,好没趣。(扬州奴云)是您孩儿的相识朋友,一个是柳隆卿,一个是胡子传。(正末云)我认的甚么柳隆卿、胡子传,引着他们来见我!扬州奴!(唱)

    【油葫芦】你和这狗党狐朋两个厮趁着。(云)扬州奴你多大年纪也?(扬州奴云)您孩儿三十岁了。(正末云)噤声!(唱)又不是年纪小,怎生来一桩桩好事不曾学!(带云)可也怪不的你来。(唱)你正是那内无老父尊兄道,却又外无良友严师教。(云)扬州奴。你有的叫化也。(扬州奴云)如何?且相左手,您孩儿便不到的哩。(正末唱)你把家私米荡散了,将女儿冻饿倒。我也还望你有个醉还醒,迷还悟,梦还觉;儹地的可只与这等两个做知交。

    (扬州奴云)这柳隆卿、胡子传,是您孩儿的好朋友。(正末云)扬州奴。(唱)

    【天下乐】哎,儿也,可道是人伴着贤良心那智转高。(带云)扬州奴,你只瞒了别人,却瞒不过老夫。(唱)你曾出的胎也波胞,你娘将你那绷藉包,你娘将那酥蜜食养活得偌大小。(带云)你父亲也只为你不务家业,忧病而死。(唱)先气得个娘命夭,后并的你那父死了。(带石)好也啰!好也啰!(唱)你可什么养子防备老!

    (扬州奴云)叔叔,这两个人你休看得他轻,可都是读半鉴书的。(正末云)扬州奴,你平日间所行的勾当,我一桩桩的说,你则休赖。(扬州奴云)叔叔,您孩儿平日间敬的可是那一等人,不敬的可是那一等人,叔叔,你说与孩儿听咱。(正末唱)

    【哪吒令】你见一个新旦色城呵,(带云)贼丑生,你便道:请波!请波!(唱)连忙的紧邀。你见一个良人妇叩门呵,(带云)你便道:疾波!疾波!(唱)你便降阶儿的接着。你见一个好秀才上门呵,(带云)你便道:家里没啰!家里没啰!(唱)你抽身儿躲了。你傲的是攀蟾折桂,你敬的是闭月羞花貌,甚么是那晏平仲善与人交。

    【鹊踏枝】你则待要爱纤腰,可便似柔条。不离了舞榭歌台,不俫,更那月夕花朝。想当日个按六幺,舞霓裳未了,猛回头烛灭香消。

    (云)扬州奴,你久以后有的叫化也。(扬州奴云)如何?且相右手,您孩儿不到的叫化哩。(正末唱)

    【寄生草】我为甚叮咛劝、叮咛道,你有祸根、有祸苗。你抛撇了这丑妇家中宝,挑踢着美女家生哨。哎!儿也!这的是你白作下穷汉家私暴。只思量倚檀槽听唱-曲[桂枝香],你少不的撇摇槌学打几句[莲花落]。

    【六幺序】那里面藏圈套,都是些绵中刺,笑里刀,那一个出得他掴打挝揉,止不过帐底鲛绡,酒畔羊羔,殢人的玉软香娇。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,抵多少月黑风高。那泼烟花专等你个腌材料,快准备着五千船盐引,十万坦茶挑。

    【幺篇】你把他门限儿蹅着,消息儿汤着;那里面又没官僚,又没王条,又没公曹,又没囚牢;到的来金谷也那富饶,早半合儿断送了。直教你无计能逃,有路难超。搜剔尽皮格也那翎毛,浑身遍体星星开剥,尽着他炙火專烹炮。那虔婆一对刚牙爪,遮莫你手轻脚疾,敢可也做了骨化形销。

    (云)扬州奴,你来怎的?(扬州奴云)叔叔,您孩儿无事也不敢来,今日一径的来告禀叔叔知道。自从俺父亲亡过,十年光景,只在家里死丕丕的闲坐,那钱物则有出去的,无有进来的;便好道"坐吃山空,立吃地陷";又道是"家有千贯,不如日进分文"。您孩儿想来,原是旧商贾人家,如今待要合人做些买卖去,争奈乏本。您孩儿想来,家中并无甚值钱的物件,止有这一所宅子,还卖的五六百锭。等我卖了做本钱。您孩儿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儿。(正禾云)哦!你将那汕磨房、解典库,金银珠翠.田产物业,都将来典尽卖绝了。止有这所栖身宅子。又要卖。你卖波,我买。(扬州奴云)既然叔叔要,把这房子东廊西舍,前堂后阁,门窗户闼,上下也点看一看,才好定价。(正末云)也不索看。(唱)

    【一半儿】问甚么东廊西舍是旧椽儹,(扬州奴云)前厅和后阁,都是新翻瓦的。(正末唱)问甚么那后阁前堂都是新盖造。(扬州奴云)既然叔叔要呵,你侄儿填定价钱五百锭,莫不忒多了些么?(正末唱)不是你歹叔叔嫌你索的来忒价高。(扬州奴云)叔叔,这钱钞几时有?(正末云)这许多钱钞,也一时办不迭?(唱)多半月,少十朝。(扬州奴云)叔叔,这项货紧,则怕着人买将去了。(正末云)你要五百锭.我先将二百五十锭交付你。(唱)我将这五百锭做一半儿赊来一半儿交。

    (云)小大哥,你去取的来。(小末做取钞科,云)父亲,二百五锭在此:(正末付旦,扬州奴做夺科,云)拿来,你那嘴脸,是掌财的?(做递与二净科,云)哥,你两人拿着。(正末云)你把这钞使完了时,再没宅子好卖了,你自去想咱。(扬州奴云)是。您孩儿商量做买卖,各扎邦便觅合子钱。(背云)哥,这二百五十锭,尽勾了。先去买十只大羊,五果五菜,响糖狮子,我那丈母与他一张独桌儿,你们都是鸳鸯客,把那桌子与我一字儿摆开着。(柳隆卿云)随你摆布。(正末做听科,云)扬州奴,你做甚么来?(扬州奴云)没。您孩儿商议做买卖哩。拿这钞去,置买各项货物,都要堆在桌子上,做一字儿摆开,着那过来过往的人见了,称赞道,好一个大本钱的客人,也有些光彩。您孩儿这一遭做买卖,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哩。(正末云)好儿,你着志者!(扬州奴云)嗨!几乎被那老子听见了。哥,吃罢那头汤,天道暄热,都把那帽笠去了,把那衣服松一松,将那四下的吊窗都与我推开了。(正末云)扬州奴,你说甚的?(扬州奴云)没。您孩儿商量做买卖,到那榻房里,不要黑地里交与他钞;黑地里交钞,着人瞒过了。常言道:"吃明不吃暗",你把吊窗与我推开,您孩儿商量做买卖,各扎邦便觅一个合子钱,(正末云)好儿也,不枉了。(扬州奴云)老儿去了也。哥,下了那分饭,临散也,你把住那楼胡梯门。你便执壶,我便把盏,再吃个上马的钟儿。着我那大姐宜时景,带舞带唱华严的那海会。(正末云)扬州奴,你怎的说?(扬州奴云)没。(正末云)你看这厮!(唱)

    【赚煞】你将这连天的宅憎嫌小,负郭的田还不好。一张纸从头儿卖了。不知久后栖身何处着,只守着那奈风霜破顶的砖窑。哎!儿也,心下自量度,则你这夜夜朝朝,可甚的买卖归来汗未消。出脱了些奇珍异宝,花费了些精银响钞。哎!儿也,怎生把邓通钱,刚博得一个乞化的许由瓢?(下)

    (扬州奴云)哥,早些安排齐整着,可来回我的话。(下)

     

    第二折

    (正末同卜儿、小末尼上)(正末云)自家李茂卿。则从买了扬州奴的住宅,付与他钱钞,他那里去做甚么买卖,多咱又被那两个光棍弄掉了。败子不得回头,有负故人相托。如之奈何?(小末尼云)父亲,您孩儿这几时做买卖,不遂其意,也则是生来命拙哩。(正末云)孩儿,你说差了。那做买卖的,有一等人肯向前,敢当赌。汤风冒雪,忍寒受冷;有一等人怕风怯雨,门也不出,所以孔子门下三子弟子,只子贡善能货殖,遂成大富。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?(唱)

    【正官】【端正好】我则理会有钱的址咱能,那无钱的非关命。咱人也须要个干运的这经营。虽然道贫穷富贵生前定,不俫,咱可便稳坐的安然等?(卜儿云),老的,你把那少年时挣人家的道路,也说与孩儿知道咱。(正末唱)

    【滚绣球】想来我幼年时血气猛,为蝇头努力去争。哎哟!使的我到今来一身残病,我去那虎狼窝不顾残生。我可也问甚的是夜,甚的是明,甚的是雨,甚的是晴。我只去利名场往来奔竞,那里也有-日的安宁?投至得十年五载我这般松宽的有,也是我万苦千辛积儹成。往事堪惊!

    (旦儿上,云)妾身翠哥。自从扬州奴卖了房屋,将着那钱钞,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欢会去了,我不敢隐讳,告李冢叔叔去咱。可早来到也.小大哥,报复去,道有翠哥来见叔叔。(小末尼报科,云)父亲,有翠哥在门首。(正末云)着他过来。(小末尼出,云)翠哥,父亲着你过去。(旦儿做见科,云)叔叔、婶子,万福!(正末云)孩儿也,你来做甚么那?(旦儿做悲科)(正末唱)

    【倘秀才】我见他道不出喉咙中气哽,我见他揾不住可则扑簌簌腮边也那泪倾。(旦儿云)兀的不气杀你孩儿也!(哭科)(正末唱)你这般撧耳挠腮可又便怎生?(旦儿云)叔叔,扬州奴将那卖房屋的钱钞,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,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去了。他若使的钱钞无了呵,连我也要卖哩。叔叔,如此怎了也!(正末唱)我这里听仔细,你那里说叮咛,他、他、他可直恁般的个醒。

    (旦儿云)叔叔,想亡过公公挣成锦片也似家缘家计,指望与子孙永远居住,谁想被扬州奴破败了也。(正末唱)

    【滚绣球】休言家未破,破家的人未生;休言家未兴,兴家的人未成;古人言一星星显证。(带云)那为父母的,(唱)恨不得儿共女辈辈峥嵘。只要那家道兴,钱物增,一年年越昌越盛。(带云)怎知道生下儿女呵,(唱)偏生的天作对不称人情。他将那城中宅子庄前地,都做厂风卫扬花水上萍。哎!可惜也锦片的这前程!

    (云)小大哥,咱领着数十条好汉,径到月明楼上打那贼丑生去来!(下)(扬州奴、柳隆卿、胡子传上)(扬州奴云)自家扬州奴,端的好快活也!俺今日自在的吃两钟儿。直吃得尽醉方归。(胡子传云)酒食都安排下了也。(扬州奴云)俺都要尽醉方归。(做把杯科)(正末冲上,云)扬州奴!(扬州奴做怕科,云)嗨!把我这一席儿好酒来搅坏了。哎哟!叔叔,您孩儿请伙计哩。(正末云)扬州奴,这个是你的买卖?这个是你那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?我问你!(唱))

    【倘秀才】你又不是拜扫冬年的节令,又不是庆喜生辰的事情,你没来由置酒张筵波把他众人来请。(柳隆卿云)好杀风景也那!(正末唱)你尊呵尊这厮甚么德行?你重呵重这厮什么才能?哎!儿也,你怎生则寻着这等?

    (柳隆卿云)老的,休这等那等的,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。(正末云)噤声!谁读半鉴书来?(唱)

    【滚绣球】你念的是赚杀人的天甲经,(胡子传云)我呢?(正末唱)你是个缠杀人的布衫领。(带云)则你那一生的学问呵,是那一声儿"哥,往那里去?带挈我也走一遭儿波!"(唱)你则道的个愿随鞭镫,你便闯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满你这穷坑!(正末做打科)(扬州奴云)您孩儿也仿两个古人:学那孟尝君三千食客,公孙弘东阁招贤哩。(正末云)呸!亏你不识羞。(唱)那个孟尝君是个公子,公孙弘是个名卿。他两上在朝中十分恭敬,但门下都一刬群英。我几曾见禁妻子这等无徒辈?(正末做打科)(胡子传云)老的,踹了脚也!(正末唱)更和那不养爹娘的贼丑生!(柳隆重卿云)老的,你可也闲淘气哩。(正末唱)气杀我烈焰腾腾。

    (云)扬州,我量你到得那里,你明日叫化也。(扬州奴云)如何?且相左手,您孩儿也不到的哩。(正末唱)

    【倘秀才】你道有左慈术踢天弄井,项羽力拔山也举鼎,这厮们两白日把泥球儿换了眼睛。你例有那降魔咒,度人经,也出不的这厮们鬼精!

    (云)扬州奴,你不听我言语,看你不久便叫化也。(扬州奴云)如何?且相右手,您孩儿也不到的哩。(正末唱)

    【三煞】你便似搅绝黑海那些饥寒的病,也则是赢得青楼薄幸名。(柳隆卿云)我可呢?(正末唱)你是那无字儿的空瓶。(胡子传云)我可呢?(正末唱)你是个脱皮儿裹剂。(柳隆卿云)我两个人物也不丑。(正末唱)怕不道是外面温和,则你那彻底儿严凝。(柳隆重卿云)你这老头儿不要琐碎,你只是把眼儿撑着,看我这架子衣服如何?(正末唱)我觑不的你衤肖宽也那褶下,肚叠胸高,鸭步鹅行。出门来呵怕不道桃花扇影;你回窑去勿、勿、勿,少不得风雪酷寒亭。(柳隆卿云)甚么风雪酷寒亭?我则理会得闲骑宝马闲踢蹬哩?

    【二煞】你道是闲骑宝马踢蹬,(带云)你两个到得家中,算一算帐:你得了多少?我得了多少?(唱)你只做得个旋扑苍蝇旋放生。(扬州奴云)叔叔,您孩儿有那施舍的心,礼让的意,江湖的量,慷慨的志,也不低哩。(正末唱)你有那施舍的心呵讪笑得鲁肃,你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刘毅,你有那礼让的意呵赛过得鲍叔,你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压得陈登。(扬州奴云)您孩儿平昔也曾赍发与人,做偌多的好事哩。(正末唱)你赍发呵与那个陷本的商贾,你赍发呵与那受困的官员,你赍发与那个薄落的书生。兀的不扬名显姓。光日月动朝廷!

    【一煞】不强似的与虔婆子弟三十锭,更和那帮懒钻闲二百瓶。你恋着那美景良辰,赏心乐事,赏民乐事,会友邀宾,走斝也那飞觥。(云)扬州奴,我问你,这是谁的钱物?(扬州奴云)是您孩儿应的使。(正末唱)这的是你爹行基业。是你自己钱财,须没有个别姓来争。可怎生不与你妻儿承领,倒凭他胡子传和那柳隆卿?

    (扬州奴云)我安排一席酒,着他请十个,便十个;请二十个,便二十个。不一时,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请将来。叔叔,你着我怎么不敬他?(正末云)噤声!(唱)

    【煞尾】你有钱呵三千剑客由他们请。(带云)一会儿无钱呵,(唱)哎,早闪的我在十二瑶台独自行。(带云)扬州奴,(唱)你有一日出落得家业精,把解典处本利停,房舍又无,米粮又磬;谁支持,怎接应?你那买卖上义不惯经,手艺上可又不甚能;掇不得重,可也拈不得轻。你把那摇槌来悬,瓦罐来擎,绕闾檐,乞残剩。沙锅底无柴煨不热那冰,破窑内无席盖不了顶。饿得你肚皮春雷也则是骨碌碌的呜,脊梁上寒风笃速速的冷。急穰穰的楼头数不彻那更。(带云)这早晚,多早晚也?(唱)冻刺刺窑,巴不到那明。痛亲眷敲门都没个应,好相识街头也抹不着他影。无食力的身躯怎的撑?冻饿倒的尸骸去那大雪里挺。没底的棺材准共你争,半霎儿人扛你来亡垫的平。你死后街坊兀自憎,干与你爹娘抚这个名。我着那好言语劝你你不听.那厮们谎话儿弄你且娘的灵。可知道你亲爷气成病,连着我也激恼的这心头怒转增。我若是拖到官中使尽情,我不打死你无徒改了我的姓!便有那人家谎后生,都不似你这个腌臜泼短命!则你那胎骨劣,心性顽,耳根又硬。哎!儿也,我其实道不改,教不成。只着那正点背画字纸儿你可慢慢的省。(下)(扬州奴云)这席好酒,弄的来败兴。随你们发放了罢,我自回家去也。(二净同扬州奴下)


    第三折

    (扬州奴同旦儿携薄篮上)(扬州奴云)不成器的看样也!自家扬州奴的便是。不信好人言,果有忄西惶事。我信着柳隆卿、胡子传,把那房廊屋舍,家缘过活,都弄得无了。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。吃了早起的,无晚夕的。每日家烧地眠。炙地卧.怎么过那日月?我苦呵,理当;我这浑家他不曾受用一日。罢罢罢,大嫂,我也活不成了,我解下这绳子来,搭在这树枝上。你在那边,我在这边。俺两个都吊杀了罢。(旦儿云)扬州奴,当日有钱时,都是你受用,我不曾受用了一些;你吊杀便理当,我着甚么来由?(扬州奴云)大嫂,你也说的是,我受用,你不曾受用。你在窑中等着,我如今寻那两个狗材去。你便扫下些干驴粪,烧的罐儿滚滚的,等我寻些米来,和你熬粥汤吃。天也!兀的不穷杀我也!(扬州奴同旦儿下)(卖茶上,云)小可是个卖茶的。今日早晨起来,我光梳了头,净洗了脸,开了这茶房,看有甚么人来。(柳隆卿、胡子传上,云)柴又不费,米又不贵,两个傻厮,正是一对。自家柳隆卿。兄弟胡子传,俺两个是至交至厚,寸步儿不厮离的兄弟。自从丢了这赵小哥,再没兴头。今日且到茶房里去闲坐一会,有造化再寻的一个主儿也好。卖茶的,有茶拿来俺两个吃。(卖茶云)有茶,请里面坐!(扬州奴上,云)自家扬州奴,我往常但出门,磕头撞脑的,都是我我那朋友兄弟。今日见我穷了,见了我的,都躲去了,我如今茶记里问一声咱。(做见卖茶科,云)卖茶的,去揖哩。(卖茶云)那里来这叫花的?走!叫化的也来唱喏!(扬州奴云)好了好了。我正寻那两个兄弟,恰好的在这里。这一头赍发,可不喜也!(做见二净唱喏科,云)哥,唱喏来。(柳隆卿云)赶出这叫化子去!(扬州奴云)我不是叫化的,我是赵小哥。(胡子传云)谁是赵小哥?(扬州奴云)则我便是。(胡子传云)你是赵小哥,我问你咱,你自怎么这般穷了?(扬州奴云)都是你这两个歹弟子孩儿弄穷了我哩!(柳隆卿云)小哥,你肚里饥么?(扬州奴云)可知我肚里饥。有甚么东西,与我吃些儿。(柳隆卿云)小哥,你少待片时,我买些来与你吃。好烧鹅,好膀蹄,我便去买将来。(柳隆卿下)(扬州奴云)哥,他那里买东西去了,这早晚还不见来?(胡子传云)小哥,你等不得他,我先买些肉、鱼乍、酒来与你吃。哥少坐,我便来。(胡子传出门科)(卖茶云)你少我许多钱钞,往那里去?(胡子传云)你不要大呼小叫的,你出来,我和你说。(卖茶云)你有甚么说?(胡子传云)你认得他么?则他是扬州奴。(卖茶云)他就是扬州奴,(卖茶云)他就是扬州奴怎么做出这种等的模样?(胡子传云)
    他是有钱的财主,他怕当差,假妆穷哩。我两个少你的钱钞,都对付在他身上,你则问他要,不干我两个事,我家去也。(扬州奴做捉虱子科)(卖茶云)我算一算帐,少下我茶钱五钱,洒钱三两,饭钱一两二钱,打发唱的耿妙莲五两,打双陆输的银八钱,共该十两五钱。(扬州奴云)哥,你算甚么帐?(卖茶云)你推不知道。恰才柳隆卿、胡子传把那远年近日欠下我的银,都对付在你身上。你还我银子来!帐在这里。(扬州奴云)哥阿!我扬州奴有钱呵,肯妆做叫化的?(卖茶云)你说你穷,他说你怕当差,假妆着哩。(扬州奴云)原来他两个把远年近日少欠人家钱钞的帐,都对付在我身上,着我赔还。哥阿,且休看我吃的,你则看我穿的,我那得一个钱来?我宁可与你家担水运浆,扫田刮地,做个佣工,准还你罢。(卖茶云)苦恼!苦恼!你当初也是做人的来,你也曾照顾我来,我便下的要你做佣工还旧帐!我如今把这项银子都不问你要,饶了你,可何知?(扬州奴云)哥阿,你若饶了我呵,我可做驴做马做报答你。(卖茶云)罢罢罢,我饶了你,你去罢。(扬州奴云谢谢了哥哥!我出的这门来,他两个把我稳在这是城,推买东西去了;他两个少下的钱钞,都对在我身上,早则这哥饶了我,不然我怎了也!柳隆卿、胡子传,我一世里不曾见你两个歹弟子孩儿!(同下)(旦儿上,云)自家翠哥。扬州奴云到街市上投托相只去了,这早晚不见来,我在此烧汤罐儿等着。(扬州奴上,云)这两个好无礼也!把我稳在茶房里,他两个都走了,干饿了我一日。我且回那破窑中去。(做见科)(旦儿云)扬州奴,你来了也。(扬州奴云)大嫂,你烧得锅儿里水滚了么?(旦儿云)我烧得热热的了,都对了,将米来我煮。(扬州奴云)你煮我两只腿。我出门去,不曾撞一个好朋友。罢罢罢,我只是死了罢。(旦儿云)你动不动则要寻死,想你伴着那柳隆卿、胡子传,百般的受用快活,我可着甚么来由。你如今走投没路,我和你去李家叔叔,讨口饭儿吃咱。(扬州奴云)大嫂,你说那里话,正是上门儿讨打吃。叔叔见了我,轻呵便骂,重呵便打。你要去你自家去,我是不敢去。(旦儿云)扬州奴,不妨事。俺两个到叔叔门首,先打听着:若叔叔在家呵,我便自家过去;若叔叔不在呵。我和你同进去,见了婶子,必然与俺些盘缠也。(扬州奴云)大嫂,你也说得是。到那里,叔叔若在家时,你便自家过去见叔叔,讨碗饭吃。你吃饱了,就把剩下的包些儿出来我吃。若无叔叔在家,我便同你进去,见了婶子,休说那盘缠,便是饱饭也吃他一顿。天也!兀的不穷杀我也!(同旦儿下)(卜儿上,云)?
    仙碚允稀=袢绽系拇笄逶绯鋈ィ纯慈罩辛耍趺椿共换乩矗肯麓魏⒍浚才畔虏璺梗庠缤砀掖匆病?扬州奴同旦儿上)(扬州奴云)大嫂,到门首了,你先过去。若有叔叔在家,休说我在这里;若无呵,你出来叫我一声。(旦儿云)我知道了,我先过去。(做见卜儿科)(卜儿云)下次小的每,可怎么放进这个叫化子来?(旦儿云)婶子,我不是叫化的,我是翠哥。(卜儿云)呀,你是翠哥!儿也,你怎么这等模样?(旦儿云)婶子,我如今和扬州奴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。婶子,痛杀我也!(卜儿云)扬州奴在那里?(旦云)扬州奴在门首哩。(卜儿云)着他过来。(旦云)我唤他去。(扬州奴做睡科)(旦儿叫科,云)他睡着了,我唤他咱。扬州奴!扬州奴!(扬州奴做醒科,云)我打你这丑弟子!天那,搅了我一个好梦,正好意思了呢?(旦儿云)你梦见甚么来?(扬州奴云)我梦见月明楼上,和那撇之秀两个唱那[阿孤令],从头儿唱起。(旦儿云)你还记着这样儿哩。你过去见婶子去。(扬州奴见卜儿科,云)婶子,穷杀我也!叔叔在家么?他来时,要打我,婶子劝一劝儿。(卜儿云)孩儿,你敢不曾吃饭哩?(扬州奴云)我那得那饭来吃?(卜儿云)下次小的每,先收拾面来与孩儿吃。孩儿,我看你饱吃一顿。你叔叔不在家,你吃,你吃。(扬州奴吃面科)(正末上,云)谁家子弟,骏马雕鞍,马上人半醉,坐下马如飞,拂两袖春风,荡满街尘土。你看啰,呸!兀的不眯了老夫的眼也。(唱)

    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谁家个年小无徒,他生在无忧愁太平时务。空生得貌堂堂-表非俗。出来的拨琵琶,打双陆,把家缘不顾。那甲旨寻个人老名儒,去学习些儿圣贤章句。

    【醉春风】全不想日月两跳丸,则这乾坤一夜雨。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,端的是朽木材,何足数,数。则理会的诗书是觉世之师,忠孝是立身之本;这钱财是倘来之物。

    (云)早来到家也。(唱)

    【叫声】恰才个手扶拄杖走街衢,-步-步,蓦入门木呈去。(做见扬州奴怒科,云)谁吃面哩?(扬州奴惊科,云)我死也!(正末唱)我这里猛抬头,则窥觑,他可也为共么产立钦钦恁的胆儿虚?

    (旦儿云)叔叔,媳妇儿拜哩!(正末云)靠后。(唱)

    【剔银灯】我其实可便消不得你这娇儿和幼女,我其实可便顾不得你这穷亲泼故。这厮有那一千桩儿情理难容处,这厮若论着五刑发落叮便罪不容诛。(带云)扬州奴,你不说来?(唱)我教你成个人物,做个财主,你却怎生背地里闲言落可便长语?(云)你不道来,我姓李,你姓赵,俺两家是甚么亲那?(唱)

    【蔓青菜】你今日有甚脸落可便踏着我的门户,怎不守着那两泼无徒?(扬州奴怕走科)(正末云)那里走?(唱)吓得他手儿脚儿战笃速,特古平我根前你有甚么怕怖?则俺这小乞儿家羹汤少壮姜醋,(上末云)放下!(唱)则吃你大食店里烧羊去。

    (扬州奴做怕科,将箸敲碗科)(正未打科)(卜儿云)老的也,休打他。(扬州奴做出门科,云)婶子,打杀我也!如今我要做买卖.无本钱,我各扎邦便觅合子钱。(止儿云)孩儿也,我与你这一贯钱做本钱。(扬州奴云)婶子,你放心.我便做买卖去也。(虚下,再上,云)婶子,我拿这一贯钱去买了包儿炭来。(卜儿云)孩儿,你做甚么买卖哩?(扬州奴云)我卖炭哩。(卜儿云)你卖炭,可是何如?(扬州奴云)我一贯本钱,卖了一贯,又赚了一贯,还剩下两包儿炭。送与婶子烘脚,做上利哩。(卜儿云)我家有,你自拿回去受用罢。(扬州奴云)婶子,我再别做买卖去也。(虚下,再上,叫云)卖菜也!青菜、白菜、赤根荚、芜荽、胡萝卜、葱儿呵!(卜儿云)孩儿也;又做什么买卖哩?(扬外奴云)婶子,你和叔段说一声。道我卖菜哩。(卜儿云)孩儿也,你则在这里,我和叔叔说去。(卜儿做见正末科,云)老的,你欢喜咱,扬州奴做买卖,也赚得钱哩。(正末云)我不信扬外奴做甚么买卖来。(扬州奴云)您孩儿里卖炭,如今卖菜。(正末云)你卖炭呵,人说甚么来?(扬州奴云)有人说来:扬州奴卖炭,苦恼也。他有钱时。火焰也似起。如今无钱,弄塌了也。(正末云)甚么塌了?(扬州奴云)炭塌了,(正末云)你看这斯。(扬州奴云)扬州奴卖菜,也有人说来:有钱时。伴着柳隆卿。今日无钱,担着那胡子传。(正未云)你这菜担儿,是人担,自担?(扬州奴云)叔叔,你怎么说这等话?有偌大本钱,敢托别人担?倘或他担别处去了,我那里寻他去?(正末云)你往前街去也,往那后巷去?(扬州奴云)我前街后巷都走。(正末云)你担着担,口里可叫么?(扬州奴云)若不叫呵,人家怎么知道有卖菜的。(正末云)下次小的们,都米听扬州奴哥哥怎么叫哩。(扬州奴云)叔权,你要听呵,我前面走,叔叔后面听,我便叫。叔叔,你把下次小的每赶了去,这小厮每,都是我手里卖了的。(正末云)你若不叫,我就打死了你个无徒!(扬州奴云)他那里是着我叫,明白是羞我。我不叫,他又打我。不免将就的叫一声。青菜、白菜、赤根菜、胡萝、芫荽、葱儿阿!(做打悲科,云)天那!羞杀我也!(正末云)好可怜人也呵!(唱)

    【红绣鞋】你往常时在那鸳鸯帐底那般儿携云握雨。哎!儿也,你往常时在那玳瑁筵前可便斝玉喷珠,你直吃得满身花影情人扶。今日呵,便担着孛篮,拽着衣服。不害羞、当街里叫将过去。

    (扬州奴云)叔叔,您孩儿往常不听叔叔的教训,今日受穷,才知道这钱中使,我省的了也。(正末云)这话是谁说来?(扬州奴云)您孩儿说来。(正末云)哎哟儿也,兀的不痛杀我也!(唱)

    【满庭芳】你醒也波高阳哎酒徒,担着这两篮儿白菜,你可觅了他这儿贯的青蚨?(带云)扬州奴。你今日觅了多少钱?(扬州奴云)是一贯本钱.卖了一日,又觅了一贯。(正末唱)你就着这五百钱,买些杂面你便还窑上去。那油盐酱旋买也可足零沽?(扬州奴云)甚么肚肠,又敢吃油盐酱哩?(正末唱)哎!儿也,就着这卖不了残剩的菜蔬,(扬州奴云)吃了就伤本钱,着些凉水儿洒洒,还要卖哩。(正末唱)则你那五脏神也不到今日开屠。(云)扬州奴,你只买些烧羊吃波?(扬州奴云)我不敢吃。(正末云)你买些鱼吃?(扬州奴云)叔叔,有多少本钱,又敢买鱼吃?(正末云)你买些肉吃?(扬州奴云)也都不敢买吃。(正末云)你都不敢买吃,你可吃些甚么?(扬州奴云)叔权,我买将那仓小米儿来,又不敢舂,恐怕折耗了。只拣那卖不去的菜叶儿,将来煨熟了,又不要蘸盐搠酱,只吃一碗淡粥。(正末云)婆婆,我问扬州奴买些鱼吃,他道我不敢吃。我道你买些肉吃,他道我不敢吃。我道你都不敢吃,你吃些甚么?他道我吃淡粥。我道,你吃得淡粥么?他道,我吃得。(唱)婆婆呵,这嘶便早识的些前路,想着他那破瓦窑中受苦。(带云)正是:"不受苦中苦,难为人上人"。(唱)哎!儿也,这的是你须下死上夫。

    (扬州奴云)叔叔,恁孩儿正是执迷人难劝,今日临危可自省也。(正末云)这厮一世儿则说了这一句话。孩儿,你且回去。你若依着我呵,不到三五日,我着你做一小大大的财主。(唱)

    【尾煞】这业海足无边无岸的愁。那穷坑是不仔不济的苦。这业海打一千个家阿扑逃不去,那穷坑你便旋十万个翻身、急切里也跳不出。(同卜儿下)(扬州奴云)大嫂,俺回去来。天那!兀的不穷杀我也!(同旦下)(小末尼上,云)自家李小哥,父亲着我去请赵小哥坐席,可早来到城南破窑,不免叫他一声:赵小哥!(扬州奴同旦上,见科,云)小大哥。你来怎么?(小末云)小哥,父亲的言语,着我来,明日请坐席哩。(扬州奴云)既然叔叔请吃酒,俺两口儿便来也。(小未尼云)小哥,是必早些儿来波。(下)(扬州奴云)大嫂,他那里请俺吃酒?明白羞我哩。却是叔叔请,不好不去。到得那里,不要闲了,你便与他扫田刮地,我便担水运浆天那!兀的不穷杀我也!(同下)


    第四折

    (正末同卜儿、小末尼上,云)今日是老夫贱降的日辰,摆下酒席请众街坊庆贺这所新宅子,就顺便庆贺小员外。昨日着小大哥请的扬州奴去了,不见来到;众街坊老的每,敢待来也。(扮众街坊上,云)俺们都是这扬州牌楼巷人。昔日赵国器临死,将儿子扬州奴托孤与东堂老子。谁想扬州奴把家财尽都耗散,现今这所好宅子,也卖与东堂老子了。今日正是东堂老子生日,请我众街坊相识吃酒,却又唤那扬州奴两口叫弟子孩儿,不知为何?俺们一来去庆贺生辰,二来就庆贺他这所新宅子。须索走一遭去。可早来到也。小员外,报复进去,有俺众街坊,特来庆贺生辰哩。(小末尼做入报科,云)父亲,有众街坊来与父亲庆贺生辰哩。(正末云)快有请!(小末云)请进去!(众街坊做见科,云)俺众街坊,一来与员外庆贺生辰,二来就庆贺这所新宅子。(正末云)多谢了众街坊,请坐!下次小的每,一壁厢安排酒肴,只等扬州奴两口儿到来,便上席也。(扬州奴同旦儿上,云)自家扬州奴的便是,这是李家叔叔门首,俺们自进去。(同旦儿做见科)(扬州奴云)叔叔,您孩儿和媳妇来了,不知有甚么说话?(正末云)你来了也。(唱)

    【双调】【新水公】今日个画堂春暖宴佳宾,舞东风落红成阵。摆设的一般般肴馔美,酬酢的一个个绮罗新。(扬州奴背科,云)嗨!兀的不羞杀我也!(正末云)扬州奴!(扬州奴做不应科)(正末唱)我见他暗暗伤神,无语泪偷揾。

    【沉醉东风】我着你做商贾身里出身,谁着你恋花柳人不成人。我只待倾心,吐胆教,(扬州奴背科,云)嗨!对着这众人,则管花白我。早知道,不来也罢。(正末唱)你可为甚么切齿嚼牙恨?这是你白做的来有家难奔。(扬州奴做探手科,云)羞杀我也!(正末唱)为甚么只古里裸袖揎拳无事哏?(带云)孩儿也,你那般慌怎么?(唱)我只着你受尽了的饥寒敢可也还上的本。

    (云)今日众亲眷在这里,老夫有一句话告知众亲眷每。咱本贯是东平府人氏,因做买卖,到这扬州东门里牌楼巷居住。有西邻赵国器,是这扬州奴父亲,与老夫三十载通家之好。当日赵国器染病,使这扬州奴来请老夫到他家中。我问他的病症从何而起,他道:"只为扬州奴这孩儿不肖,必败吾家,忧愁思虑,成的病证。今日请你来,特将扬州奴两口儿托付与你,照觑他这下半世。"我道:"李实才德俱薄,又非服制之寿,当不的这个重托。"那赵国器挨着病,将我来跪一跪,我只得应承了。扬州奴,当日你父亲着你正点背画的文书,上面写着甚么?(扬州奴云)您孩儿不曾看见,敢是死活的文书么?(正末云)孩儿也。不是死活的文书。你对着这众亲眷;将这一张文书。你则与我高高的读者。(扬州奴云)理会的。这文书是俺父亲亲笔写的,那正点背画的字也是俺的。父亲阿,如今,文书便有,那写文书的人,在那里也闷!(做悲科)(正末云)你且不要哭,只读的这文书者。(扬州奴云)是。(做读文书科,云)"今有扬州东关里牌楼巷住人赵国器。"--这是我父亲的名字。--"因为病重不起,有男扬州奴不肖,暗寄课银五百锭在老友李茂卿处,与男扬州奴困穷日使用。"--莫不是我眼花么?等我再读。(再读文书科,云)老叔,把来还我。(正末云)把甚么来?(扬州奴云)把甚么来?白纸上写着黑字儿哩!(正末云)你父亲写便这等写,其实没有甚么银子。(扬州奴云)叔叔,您孩儿也不敢望五百锭,只把一两锭拿出来!等我摸一摸,我依旧还了你。(正末云)扬州奴,你又来了!想你父亲死后,你将那田业屋产,待卖与别人,我怎肯着别人买去?我暗暗的着人转买了,总则是你这五百锭大银子里面,几年月日节次不等,共使过多少。你那油房、磨房、解典库,你待卖与别人,我也着人暗暗的转买了,可也是那五百锭大银里面,几年月日节次不等,使了多少。你那驴马孳畜,和大小奴婢,也有走了的,也有死了的,当初你待卖与别人,我也暗暗的着人转买了,也是这五百锭大银里面。我存下这一本帐目,是你那房廊屋舍,条凳椅桌,琴棋书画,应用物件,尽行在上。我如今一一交割,如有欠缺,老夫尽行赔还你。扬州奴听者!(诗云)你父亲暗寄雪花银,展转那移十数春。今日却将原物出,世间难得俺这志诚人。(云)扬州奴!(唱)

    【雁儿落】岂不闻远亲呵不似我近邻,我怎敢做的个有口偏无信。今门便一桩桩待送还,你可也一件件都收尽。

    (扬州奴做拜跪科,云)多谢了叔叔、婶子!我怎么得知有这今日也!(正末唱)

    【水仙子】你看宅前院后不沾尘,(扬州奴云)这前堂后阁,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别了也。(正末唱)画阁主堂一划新。(扬州奴云)叔叔,这仓廒中不知是空虚的,可是有米粮?(正末唱)仓厫中米麦成房囤。(扬州奴云)嗨!这解典库还依旧得开放么?(正末唱)解库中有金共银。(扬州奴云)叔叔,城外那几所庄儿可还有哩?(正末唱)庄儿头孳畜成群。铜斗儿家门一所,锦片也似庄田百顷。(带云)扬州奴,翠哥,(唱)你从今后再休得典卖与他人。

    (云)小大哥,抬过桌来,着扬州奴两口儿把盏,管待众街坊亲眷每。(扬州奴云)多谢叔叔婶子重恩!若不是叔叔、婶子赎了呵,恁孩儿只在瓦窑里住一世哩!大嫂,将酒过来,待我先奉了叔叔、婶子。请满饮这一杯。(众街坊云)赵小哥,你两口儿莫说把这盏酒,便杀身也报不的这等大恩哩。(正末云)孩儿,我吃!我吃!(扬州奴又奉酒科,云)请众亲眷每,大家满饮一杯。(众云)难得,难得!我们都吃!(扬州奴云)我再奉叔叔、婶子一杯。您孩儿今生无处报答大恩,来生来世,当做狗做马赔还叔叔、婶子哩。(正末唱)

    【乔牌儿】我见他决殷勤捧玉樽,只待要来世里报咱恩。这的是你爹爹暗寄下家缘分,与我李家元财元不损。

    (柳隆卿、胡子传上,云)闻得赵小哥依然的富贵了也,俺寻他去来。(做见科)(柳隆卿云)赵小哥,你就不认得俺了,俺和你吃酒去来。(扬州奴云)哥也,我如今回了心,再不敢惹你了,你别处寻个人罢。(柳隆卿云)你说甚么话?你也回心,俺们也回心,如今帮你做人家哩。(正末云)口走!下次小的每,与我撚这两个光棍出去!(柳隆卿云)赵小哥,你也劝一劝波。(扬州奴云)你快出去!别处利市。(正末唱)

    【川拨掉】众亲邻,正欢娱语笑频,我则见两个乔人,引定个红裙,蓦入堂门,吓得俺那三魂魂掉了二魂。哎!儿也,便做道你不慌呵我最紧。

    【殿前欢】俺孩儿甫能勾得成人,你又待教他一年春尽一年春。他上那丽春园纳了那颗争锋印,你休闹波完体将军!你便说天花信口喷,他如今有时运。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阵。我劝你两个风流子弟,呵也别寻一个合死的郎君。

    (云)扬州奴,你听者。(断云)铜斗儿家缘家计,恋花柳尽行消费;我劝你全然不采,则信他两个至契。我受付托转买到家,待回头交还本利。这的是西邻友生不肖儿男.结末了东堂老劝破家子弟。

    题目西邻友立托孤文书

    正名东堂老劝破家子弟

    2024-01-14
  • 杂剧·杨氏女杀狗劝夫

    楔子

    (冲末扮孙大同旦杨氏、梅香、保儿上,云)小生姓孙名荣,字孝先。祖居南京人氏。在土街背后居住。浑家杨氏。还有一个小兄弟,叫做孙虫儿,虽然是我的亲手足,争奈我眼里偏生见不得他。今日是小生的生辰之日,大嫂,你与我卧羊宰猪,做下筵席。别的亲眷可都阻了,则有我那两个至交柳隆卿、胡子转,去请他来陪我吃一杯儿寿酒。大嫂,你门首觑者,他两个这早晚敢待来也。(旦云)员外也,你把共乳同胞亲兄弟孙二不礼,却信着这两个光棍,搬坏了俺一家儿也。(二净扮柳隆卿、胡子转上)(柳诗云)不做营生则调嘴,拐骗东西若流水。除了孙大这糟头,再没第二个人家肯做美。小子柳隆卿,这八兄弟叫做胡子转。今日是孙员外的生日,俺两个无钱,去问醋房里赊得半瓶酒儿,又不满,俺着上些水,到那里则推拜,将酒瓶踢倒了。若员外叫俺买酒去,俺就去赊了来,算下的酒钱,少不得是员外还他。俺两个落得吃他的酒。使他的钱。(胡云)哥说的是,我只依你便了。(柳见旦科,云)嫂嫂,哥哥有么?俺兄弟两个将一瓶儿酒来,与哥哥上寿哩。(旦云)下次小的每,接了两个小叔羊者。(孙大云)大嫂,兄弟每无钱,那里得这羊酒来?请他里面坐。(柳、胡见科,云)恭喜哥哥华诞。俺两小无甚礼物将敬,只一瓶儿淡酒,与哥哥一滴,添寿一岁,哥哥休怪。(孙大云)兄弟,滴水难消。休道是兄弟将酒来,你则这般空来,也是你兄弟的情分。将酒来,我与兄弟开怀畅饮一场。(做拜踢倒酒瓶科,柳云)呀!刚只得这一瓶儿酒,又踢翻了也,如何是好?(胡云)待兄弟再去买来。(孙大云)不要去买,我家里有的是好酒。大嫂,将酒来。(柳云)既然哥哥有酒,我们借花献佛,与哥哥上寿咱。(送酒科)(旦云)这两个来了,怎的不见小叔叔来?(正末扮孙二上,云)小生孙华,小字虫儿的便是。自小父母早亡,我向住在哥哥嫂嫂家里。俺嫂嫂大贤惠,则有俺哥哥孙大,信着两个逆子的言语,赶我在城南破瓦窑中居止。俺哥哥见俺,不是打便是骂。今日是俺哥哥生日,俺虫儿无甚么物件将去与哥哥祝寿,只去拜哥哥嫂嫂两拜,也不失人间的道理。可早来到门首也。(见旦科,云)嫂嫂。(旦云)小叔叔,你来了也。两个光棍来了一日,怎不见你来?(正末入见科)(柳、胡云)孙二来了也,接了羊者。(孙大云)孙二,你与我做生日,你将的羊酒来?(正末云)你知兄弟贫寒度日,那里得这羊酒来?只是拜哥哥嫂嫂两拜,也是兄弟的意思。(孙大云)我少你那两拜哩!你拜了我,我就饱了,我就醉了,我也领你的盛情,你那里是与我做生日,明明是赶嘴来。(打正末科)
    (正末云)兄弟不曾敢说甚么,你打我怎的?(孙大云)我不打你别的,我打你个游手好闲、不务生理的弟子孩儿!(正末云)哥哥,你打您兄弟,可也上有天哩!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赏花时】知他是谁好游闲谁不良,谁起风波谁要强,瞒不过邻里众街坊。(孙大云)你是我的兄弟,你敢妆幺放党,不伏我打哩!(正末唱)俺哥哥道我妆幺放党,平白地揣与个罪名当。

    【幺篇】这的是自有傍人说短长,铜斗个家私你独自掌,咱须是一父母又不是两爷娘。(云)虫儿打街上过来,众人都道孙大郎与孙二似一个印合脱下来的。(柳、胡云)这厮胡说。你和俺哥哥一个印合里脱下来的,怎么你这般穷好嘴脸?(正末唱)怕不一般的俺模样,哥哥比兄弟多一片家狠心肠。(下)(孙大云)你两个兄弟少罪。(柳、胡做醉科,云)俺两个定害哥哥,改日再谢。(下)(旦云)员外,明日是清明节令,俺收拾下祭礼,请小叔叔一同上坟去咱。(同孙大下)


    第一折

    (柳、胡上,诗云)昨日庆生辰,今朝请上坟。随他好兄弟,争似眼前人。今日孙员外请咱两个上坟,须索去走一遭。(做与孙大遇见科)(孙大云)你两个兄弟来了也。(做摆祭礼科)(柳、胡云)你的祖宗就是我的祖宗,我们一齐拜罢。(做同拜科)(孙大云)咱祭过了祖宗也,两个兄弟把盏破盘。(饮酒科)(旦云)我员外好是执迷也。将亲兄弟叫他另住,受着饥寒,今日上坟,也不等他一等,被这两个光棍搬弄,连祖宗在地下也是不安的。兀的不又吃醉了也!我这里看波,怎生不见孙二来?(正末上,云)小生孙虫儿,将着这一份纸,一瓶儿酒,今日是一百五日清明节令,上坟去咱。可早来到坟前也。(放下酒科,云)俺烧一陌儿纸与祖宗,愿你都好处托生去咱。古人有云:生事之以礼,死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。我孙虫儿贫难,备不得甚么祭礼,只是这一瓶儿酒。兀的不穷杀孙虫儿也!(唱)

    【仙吕】【点绛唇】从亡化了双亲,便思营运。寻资本,怎得分文?落可便刮土儿收拾尽。

    【混江龙】莫不是姓孙的无分?却将这精银响钞与了别人。教兄弟有家难奔,无处栖身。把我赶在破瓦窑中捱冻馁,教人道披着蒲席说家门。也不是我特故地把哥哥来恨,他、他、他不思忖一爷娘骨肉,却和我做日月参辰。

    (旦云)小叔叔,你上坟哩。(正末云)嫂嫂少罪。(旦云)你哥哥上坟,在这里等了你多时,不见你来,先自祭祀了也。你怎生来的这等迟?(正末云)嫂嫂,自从前日与哥哥做生日来,不知甚的意思,打了我这一顿,我因此不敢见哥哥去,又害怕打哩!(旦云)小叔叔,不妨事,等着你哩!你过去吃几钟酒,身上寒冷哩。(正末云)这等我过去。(做见科)(孙大云)这个村厮又来了。(正末唱)

    【油葫芦】他骂道孙二穷厮煞是村,便待要赶出门,则着我自敦自逊自伤神。现如今爹爹奶奶都亡尽,但愿得哥哥嫂嫂休嗔忿。为甚么单骂着我?你敢是错怨了人。(孙大云)我和你有甚么情分,你来见我?(正末唱)既是哥哥与兄弟无情分,却怎生等我上新坟?

    (孙大云)我正等你来打哩!(正末唱)

    【天下乐】哎,俺亲的元来则是亲,(云)嫂嫂,我不过去也,则怕哥哥打我。(唱)我为什么抽也波身,却倒褪,其实当不过那百般的心性狠。谁想他赤的金,白的银?但得俺哥哥欢喜呵便是十万分。

    (孙大云)你来这里做甚么?(正末云)你兄弟上坟来。(孙大云)俺家坟里有你这等人?我和你甚么亲,你来上坟?(正末唱)

    【那吒令】哥哥道是不亲,我须是姓孙;哥哥道是不亲,孙虫儿上坟;哥哥道是不亲,这两个是甚人?(孙大云)这两个是我死生交的兄弟也,比你?(正末唱)哥哥你自忖量,你自评论,您直恁般爱富嫌贫。(孙大云)你这一万年不得长进的人!(柳、胡云)哥哥,这等人不长进,则待馋处着嘴,懒处着身,不拈了他去,待做甚么?(孙大云)小的每,拈这厮出去!兄弟每把盏,则管吃酒,不要采他。(正末云)你看他两个贼子帮着俺哥哥吃酒,好不快活也!(唱)

    【鹊踏枝】他两个把盏儿吞,直吃的醉醺醺。(孙大云)兄弟,好酒也。(柳、胡云)好酒!您兄弟都吃醉了也。(正末唱)吃的来东倒西歪,尽盘将军。(柳、胡做使酒科,云)孙二,我尽盘将军,是吃你的?没廉耻穷叫化弟子孩儿,今日俺家员外上坟,特特请我两个来,这所在只有我坐处,可有你站处?要你管我?(正末云)这里正是你家的。(唱)今日个到坟堂中来厮认,是你甚么娘祖代宗亲?

    (柳、胡云)这泼赖无礼!你那里是骂俺?哥哥,你看孙二见俺在这里吃酒,他骂你吃你娘祖代宗亲哩!(孙大云)谁骂我来?(柳、胡云)是孙二骂你来。(孙大怒科,云)孙二,你好也!俺祖代宗亲,是你甚么哩?(做打正末科)(正末云)你休信他每说话,兄弟怎敢骂哥哥?(唱)

    【寄生草】哥哥,我又不是庶出逃生子,须是你同胞共乳亲。俺哥哥出门来宾客相随趁,俺哥哥还家来侍女忙扶进,你兄弟破窑中忍冷耽愁闷;俺哥哥富家山野有人瞅,你兄弟贫居闹市无人问。(孙大云)我酒醉了也。有我两个兄弟扶的我家去。你这穷厮还敢无礼!你坟上来,拷折你两肷骨;到我家里来,我打你二百棍!(柳、胡云)如何?这所在那里有你来?(正末唱)

    【金盏儿】我坟前去那场恨,还家去怒生嗔。只待要各支支拷二百粗荆棍,咬牙根做出那恶精神。我待坟前去要敲折我两肷骨,还家去又要打断我脊梁筋。天那!我正是成人不自在,自在不成人。(云)哥哥将兄弟不认,信着两个贼子,打了我这一顿。我不敢到坟上添土去,我则往坟外拜一拜罢。祖宗少怪,孙虫儿无甚,只烧的一陌儿纸,一瓶儿酒,祭奠祖宗咱。(做拜科,唱)

    【后庭花】这村醪酒刚半盆,纸钱儿值几文。不是我将父母相拖逗,也是你歹孩儿穷孝顺。(孙大云)兄弟每慢慢的把盏者。将羊背子来做按酒快活吃。(柳、胡云)快些碎羊背子来吃,来吃!(正末唱)他那厢吃的醉醺醺,我这里嘴骨都喑喑的纳闷。哎!孙虫儿来上坟,几番家桃李春。他那厢笑呷呷倒玉樽,我这里哭啼啼谁动问?

    【青歌儿】天那!你于人有那般、那般慈悯,偏生我是这般、这般时运。俺哥哥白马红缨衫色新,俺哥哥眼内无珍。看的我做各姓他人,动不动棍棒临身。直着我有口难分,进退无门,只落的袖稍儿偷揾住,俺这悲悲切切泪纷纷。这的是谁生分?

    【柳叶儿】难道我孙虫儿与他来不亲不近?见一阵儿旋风儿绕定荒坟,来时节旋的慢去时节旋的紧。为甚么小的儿多贫困,大的儿有金银?爹爹奶奶呵,你可怎生来做的个一视同仁?

    (孙大云)兄弟,你去看孙二坟外做甚么哩?(柳、胡云)哥哥,俺两个看去来。(做看科,云)哥哥,孙二在坟外绞七个纸人儿,埋在土里,咒你早死了,这家私都是他的。(孙大怒科,云)这厮无礼(做打科,云)我今日吃的酒淹衫袖湿,花压帽檐低,随你、随你,只休上我门来。(旦云)员外醉了也。(柳、胡扶科,旦随下)(正末云)俺哥哥去了也。我到坟上辞别了俺爷娘,还归我那破瓦窑中去。哥哥,你信着两个帮闲的贼,打我这几顿。哥哥,由你打我,我则是好心肠待你。(唱)

    【赚煞】你便骂我一千场,便拷我三十顿,我则索狼吃幞头心儿自忍。若不是死了俺娘亲和父亲,这家私和你匹半停分。豹子的孟尝君,畅好是食客填门,可怎生把亲兄弟如同陌路人?哥哥,你有金有银,闪的我无投来无奔,则向这破窑中和月待黄昏。(下)


    第二折

    (孙大同柳、胡上,云)昨日上坟处多吃了几钟酒,不自在。两个兄弟,咱今日往谢家楼上,再置酒席与我酘一酘去来。(做上楼科)(柳、胡云)哥哥,咱三人结义做兄弟,似刘、关、张一般,只愿同日死,不愿同日生,兄弟有难哥哥救,哥哥有难兄弟救,做一个死生文书。(孙大云)两个兄弟说的是。(做饮醉下楼,柳胡扶孙大睡倒科)(柳、胡云)这是街上,不是你的床铺,怎么就睡倒了?哥哥,你听得禁钟响哩,你还家去来。(孙大做不醒科)(柳、胡云)这等好睡,再叫也叫不醒。可又遇着个不知趣的天,下起大雪来。我每身上寒冷,陪他到几时回去?如今起更一会了,巡军这早晚敢出来也。他是个富汉,便拿住他,只使得些钱罢了,怕甚的?咱两个是个穷汉,若拿住呵,可不干打死了!不如撇下他还家去来。(做摸科,云)呀,哥哥,靴革勾里有五锭钞哩!常言道,见物不取。失之千里。这明明是天赐我两个横财,不取了他的,倒把别人取了去?(做取科,云)便冻杀了你,也不干我事。(下)(正末上,云)好大雪也!孙虫儿往街上题笔,觅几文钱去来。如今天色已晚,我还窑中去咱。(唱)

    【正宫】【端正好】黑黯黯冻云垂,疏刺剌寒风起,遍长空六出花飞。不停闲雪儿紧风儿急,这场冷着我无存济。

    【滚绣球】有那等富汉每,他道是压瘴气,下的是国家祥瑞,怎知俺穷汉每少衣无食。我则见满天里飞磨旗,半空里下炮石,俺须是死无个葬身之地。只落得抱双肩紧把头低。我如今冒他大雪窑中去,抵多少袖得春风马上归,冻的我脚步儿难移。(云)嗨!那富汉每下着雪他倒欢喜,却不知俺穷汉每好苦楚也。(唱)

    【倘秀才】有等人道宜扫雪烹茶在读书舍里,又道是宜羊羔烂醉在销金帐底,不知道他陶学士风流可也胜如党太尉?谁说起,寒江上一蓑归,那渔翁的冻馁。

    (云)好大雪也!我想古来贫儒,也多有受苦的。(唱)

    【滚绣球】似这雪呵教买臣懒负薪,似这雪呵教韩信怎乞食,似这雪呵郑孔目怎生迭配,晋孙康难点检书集。似这雪呵韩退之蓝关外马不前,孟浩然灞陵桥驴怎骑。似这雪呵教冻苏秦走投无计,王子猷也索访戴空回。似这雪呵汉袁安高眠竟日柴门闭,吕蒙正拨尽寒炉一夜灰,教穷汉海不死何为?

    (云)这雪下的越紧了也。我待往大街上去呵,风大雪紧,身上无衣难行。我打这背巷里去,也略避些风雪。(做绊倒科,云)这街上倘着的是什么物件?又不是个包袱,原来是一个醉汉。兀那君子,你也少饮些,怕做甚么。我欲待要去,这厮又一把拿住我右腿,怎么好?待我低头试看咱。(惊科,云)呀!却原来是我哥哥酒醉了。你卧倒在这里,眼见的和这两个贼弟子的孩儿一处吃酒来,他两个去了,将你撇在这里。好朋友也!(诗云)君子结交不为财,小人结交专为嘴。如今撇你雪堆中,还只信他无后悔。(唱)

    【呆骨朵】见哥哥迎着风冒着雪倒在当街睡,我只怕钟声尽被那巡夜的凌逼。虽然是背巷里悄促促没个行人,只怕雪地里冷冰冰冻坏了你。为甚么这头巾上泥来污?(云)哥哥,你上坟处也曾说来,(唱)却不道花压帽檐低,满身上雪渐消,(云)哥哥,你可又说来,(唱)这的是酒淹衫袖湿。

    (云)这两个好无礼也!你那一身穿的吃的,都是俺孙员外的,今日哥哥吃的醉了,你丢了他。结下的这两个好兄弟也!(唱)

    【倘秀才】自古道胶漆的雷陈也不似你这般合意,鸡黍的范张也不似你这般为嘴。你两个若没俺哥哥怕不饿杀你这颓。你两个撮捧着吃的醉如泥,却撇他在这里。

    (云)你这两个贼子,每日帮着俺哥哥吃酒做好汉哩!(唱)

    【滚绣球】你妆了幺落了钱,你吃了洒噇了食,(带云)好也呵!(唱)哥哥也是他养军千日,俺孙员外不枉了结义这等精贼。你便十分地觑当他,他可有一分儿知重你?这的是使钱的伶俐。哥哥也在上坟处数遍家曾题,兀的般满身风雪足弯足全卧,可不道一部笙歌出入随,抵多少水尽也鹅飞。

    (云)我待扶起俺哥哥来,他又是打我;若不扶起来,冻死俺哥哥怎好?罢!我也怕不的打,我则背俺哥哥家去。(做背科,云)可早来到也。(叫门,旦同梅香上)(开见科,云)小叔叔,你与哥哥商和了也?这谁劝你来?(巳扶孙大睡科,云)你怎生背将你哥哥来?(正末云)嫂嫂,我还窖中去,在这土街背后经过,绊了我一交,我道是甚么?却是哥哥倒在大雪里睡着,两个贼子撇下去了。孙二想着共乳同胞的兄弟情分,恐怕街上冻死了。我只得背将家来。嫂嫂?哥哥睡着了也,嫂嫂安置,我回去也。(旦云)生受你。身上寒冷,吃些酒饭还家去。(正末云)嫂嫂,则怕哥哥觉来又打我。(旦云)你放心,你哥哥直睡到红日三竿还未起哩。(正末云)嫂嫂,假如哥哥觉来,怎生好那?(旦云)他觉来我自支持他,包你没事。(正末云)哥哥性子不好,要打着你如何?(旦云)我也不是个善的,怕他怎么?保儿,快将面来与小叔叔吃。(正末做吃面科)(唱)

    【货郎儿】他道俺哥哥十分家沉醉,且吃些儿热汤热水。俺哥哥直睡到红日三竿未起,可怎生近新来偏恁觉来疾?(孙大做醒科,云)好睡也。(正末唱)他酩子里纽回胭颈,没揣地转过身体。

    (云)嫂嫂,俺哥哥觉来了也。(旦云)小叔叔由他,不要害怕。(正末唱)

    【脱布衫】我坐则坐战兢兢的,(孙大做起科,云)是甚么人吃我面哩?(正末唱)他醉则醉气丕丕的。我这里低着头沉吟了半晌,他那里不转睛瞅了我一会。

    【太平令】吃的是亲嫂嫂的酒食,更过如吕太后的筵席。(云)嫂嫂,哥哥觉来了也,你说一句儿。(旦云)我且不说,看他怎的!(正末唱)嫂嫂,俺哥哥觉来你支持,"我也不是个善的",唬得我一个脸描不的画不的,一双箸拿不的放不的,一口面吐不的咽不的,我便有万口舌头教我说个甚的?

    (孙大云)兀那吃面的是谁?(旦云)是孙二叔叔。你大雪里冻倒在街上,那两个贼子撇下你去了,不是叔叔背将来,那里有你这性命哩!(孙大云)我记得靴革勾里剩下五锭钞来,我看咱。呀!怎么不见了?孙二,你那里是背我,明明要乘醉偷我这钞来。(正末云)哥哥大雪里睡着,孙二恐怕冻坏了你,背将家来。我不知哥哥有钞,怎么偷得?(旦云)多敢是那两个贼子拿去了。(孙大云)大嫂,你胡说!我这两个兄弟都是有仁有义的,他怎生拿的去?断然是这孙二穷厮也!(正末唱)

    【伴读书】白茫茫雪迷了人踪迹,昏惨惨雪闭了天和地。寒森森冻的我还窑内,滴溜溜绊我个合扑地。黑喽喽是谁人带酒醺醺醉,我、我、我定睛的觑个真实。

    【笑和尚】吓得我悠悠的魂魄飞,不寻思当街上正是哥哥睡。直背的到家来不得口好气息,倒吃顿泼拳捶。哥哥也你瞒天地昧神祗,(做拜天科,云)今日打兄弟,明日骂兄弟,(唱)这的也是孙虫儿罪!(孙大云)这穷厮,你要拜死我哩!(打科,云)小的每将孙二拿到檐下大雪里跪着!(梅香作批末跪科)(正末云)哥哥,你好下的冻杀你兄弟也!

    【叨叨令】则被这吸里忽刺的朔风儿那里好笃簌簌避,又被这失留屑历的雪片儿偏向我密蒙蒙坠,将这领希留合刺的布衫儿扯得来乱纷纷碎,将这双乞留曲律的胳膝儿罚他去直僵僵跪。兀的不冻杀人也么哥!兀的不冻杀人也么哥!越惹他必丢匹搭的响骂儿这一场扑腾腾气。

    (旦云)小叔叔,你也忒老实!员外着你跪,你就跪,难道着你死,你就死了不成?(正末起科,云)嫂嫂,你救我这命咱!(旦云)保儿,将钟热酒来,与小叔叔荡寒。(正末吃酒科,云)嫂嫂,若不是你这钟热酒呵,险些儿冻杀我也。(唱)

    【耍孩儿】我怎生来不称俺哥哥意,嫂嫂也我也不曾犯十恶五逆。这一个家缘儿都被你收拾,我挂口儿不曾口店题。现如今他强咱弱将咱打,可不道人善人欺天不欺,也是我自买到他憔悴,天那!我本是声冤叫屈,他听的又道我说是谈非。

    【二煞】我衷肠除告天,奈天高又不知,只落得捶胸跌足空流泪。我过一冬两三层单布权遮冷,捱一日十二个时辰常忍饥,哥哥行并不敢半句儿求于济,他见我早揎拳捋袖,努目撑眉。

    【三煞】你欺负呵则欺负咱,你于济呵曾于济谁?你怀揣着鸦青料钞寻相识,并没半升粗米施饘粥,单有一注闲钱补笊篱。我黑说到明明说列黑,也说不尽我那苦楚,也诉不尽我这伤悲。

    【四煞】你不是我呵你明日怎觑人?你不是我呵你今朝做醉鬼。被闲人剥了你新衣袂,洞房中把嫂嫂闲愁杀,巡铺坦把哥哥高吊起,冻的你刚存这一口儿气,怎不寻那两个无徒说话,只管把你兄弟禁持?

    【五煞】你迸着脸噷喝的我,我好心儿搭救着你,背将来暖处和衣睡。我指望行些孝顺图些赏,他划的不见了东西倒要我陪。早看我身儿上穿着甚的,将一条旧褡衤專扯做了旗角,将一领破布衫捋做了铺迟。

    【六煞】你向身上剥了我衣,就口里夺了我食,恶哏哏全不顾亲兄弟。我便噇了你这一钟酒当下沾些醉,我便吃了你那半碗面早登时挣的肥。(旦云)小叔叔,你休怪。你哥哥不晓事,看我些面皮罢。(正末唱)我也则是嫂嫂行闲聒七,我不是买来的奴婢,又不是结下的相知。

    (云)嫂嫂少罪,我孙虫儿回家去也。(唱)

    【煞尾】你无过是胸腰上撞我几头,脖项上打我几捶,忍下的就将我冻剥剥跪在檐前地。嫂嫂也这须是我压背他来家可也落得的。(下)

    (柳、胡上云)咱昨日将孙员外撇在街上,偷了他五锭钞。如今到他家里看他去。他若有些说话,咱每自会随机答应。这是他家门首。(做叫门旦开科)(柳、胡云)嫂嫂,哥哥在家么?(旦云)昨日你三人吃的酒醉了,你将哥哥丢在雪里,不是孙二背将回来,可不冻死了也。(柳、胡云)嫂嫂,难道我两个丢下哥哥?是这等人,狗也不值。昨日哥哥醉了,是我两个背到门前,恰好遇见孙二,嫂嫂,这不敢欺。我两个也是醉人,背了这许多路,背的一些力气都没了,其实交与孙二,着他好好的接将回来。嫂嫂,你只向那孙二,他在背后说你哩!(孙大云)我道兄弟每不是这等人。咱今日往李家楼上吃酒去来。(柳、胡云)嫂嫂,你看今日哥哥醉了,可是我两个背回来。(同下)(旦云)俺员外只信那两个光棍,将他兄弟朝打暮骂,百般的劝不省。我如今不免出一智量,劝员外咱。(诗云)只为同气连枝不可伤,做出区区巧智量。从古妻贤夫省事,免使旁人说短长。(下)


    第三折

    (旦上,云)俺员外今日又吃酒去了也。有王婆婆许下我一个狗儿哩,我去取来。王婆婆在家么?(老旦扮王婆上,云)谁叫门哩?(做开门见科,云)元来是孙大嫂!难得贵人踏贱地,到我家有甚事干?(旦云)婆婆,我无事也不来。你许下这狗儿,我特来取那。(王婆云)大嫂,有,你将的去。(做与狗儿科)(旦诗云)有一事关心已久,如今待借他下手。(王婆笑科,诗云)虽然为邻舍情多,不家贫也不卖狗。(下)(旦做回家科,云)我将这个狗儿把头尾去了,穿上人衣帽,丢在我家后门首,我将前门关了,员外必然打后门来,等他见了,看说甚么,我自有个主意。这早晚员外敢待来也。(孙大同柳、胡上)(柳、胡云)今日哥哥吃的醉了也,俺两个送哥哥去来。(孙大云)不须兄弟相送,我今日不当十分醉,我自家去。兄弟少罪,明日来早些。(柳、胡云)哥哥,俺不送了也。(下)(孙大云)两个兄弟他还家去了,这早晚大嫂敢关了前门,我也径往后门去咱。(做绊倒科,云)是甚么物件绊我这一交?待我看波。(做看科,云)呀!是一个人。敢是家中使唤的保儿?这厮每少吃些酒么?这里睡倒。(做推科,云)起来!可怎生不动那?(将手抹科,云)抹我两手,都是这厮吐下的,有些朦胧月儿,我试看咱。(做看惊科,云)怎生是两手鲜血?是谁杀下一个人在这里?(做叫门科,云)大嫂开门!(旦开、孙大做慌科)(旦云)员外,你慌怎么?(孙大云)大嫂,我吃酒回来到后门前,不知是谁杀下一个人。大嫂,我是好人家的孩儿,到来日地方邻里送我到官,我怎生吃的过这刑法?我不如寻个自缢死罢。(旦云)员外,你不要慌,则咱两口儿知道。你有那两个兄弟,平日吃的穿的,都是你的,与你结作死生交,对天盟誓,兄弟有难哥哥救,哥哥有难兄弟救。今日你有难,正用的着他。如今悄悄的教两个兄弟将死尸背出,丢在别处,可不好那!(孙大云)大嫂,你说的是。大嫂,咱两个去来。(做行科,云)这是柳隆卿家里。(做叩门科,云)兄弟在家么?(柳上,云)这早晚谁叫门哩?(孙大云)是你哥哥孙大郎。(柳云)是哥哥!待我开门。(做开门科,云)哥哥请家里来,教拙妇烹莞豆捣蒜,与哥哥吃一钟。(孙大云)不劳你,哥哥事忙,有人欺负着我来。(柳云)谁欺负哥哥来?你兄弟舍一腔儿热血,和他两个上一交。(孙大云)人便有个人。你哥哥特来投央你,只要你休违阻我。(柳云)哥哥,你但道的,你兄弟便依。(孙大云)兄弟,咱今日吃罢酒,你两个还家去了,你哥哥打后门里去,不知是谁杀下一个人。你哥哥特来央你,背一背远处去,等我埋了他罢。(柳背云)别的事也小可,你
    杀了人教我去背。我替你死!(回云)哥哥,你放心!小可事。兄弟见哥哥来慌了,不曾穿的里衣。哥哥,你门前略等一等,你兄弟穿了便去。(孙大云)你便出来。(柳云)便出来。(做入科,云)我将门来关了。哥哥,你听兄弟有四句诗念与你听。(诗云)你倒生的乖,其如我不呆,你将人杀死,怎教兄弟埋!(下)(孙大云)柳隆卿不肯去了,我再叫胡子转兄弟咱。(做叫门科)(胡上,云)谁叫门哩?(孙大云)是你哥哥孙大郎。(胡云)哥哥,您兄弟有四句诗,还是先念了开门,还是开了门念诗你听?(孙大云)你哥哥事忙,没工夫听诗,你开门罢。(胡云)既是这等,待我一头开门,一头念诗你听咱。(诗云)何事急来奔,更深亲扣门。别件都依得,刚除背死人。(做开门科,云)哥哥,请进来坐。哥哥,你晓得我穷,夜又深了,莫说酒,茶也是难的。(孙大云)兄弟,我那要吃你的!我央你一件事来,只休似你哥哥柳隆卿。(胡云)哥哥,我又不是他一父母生的,各人自要做人。你有甚么事,要用着兄弟,水里水去,火里火去。(孙大云)兄弟不知,你哥哥后角门头,是谁杀下一个人,你哥哥央你背到别处去,将他埋了者。(胡云)休道是哥哥杀死一个,便杀了十个,怕没银子使,要我替你赏命?哥哥,我问你,那柳隆卿怎么说来?(孙大云)便是他不肯,因此来寻你。(胡云)哥哥放心,我不是柳隆卿。那厮无行止,失口信,今日哥哥有难,兄弟不救,不为兄弟了也。(孙大云)兄弟,你说的是,只要快些儿者。(胡云)哥哥不妨,休道这一个,便十个你兄弟也背出去了。我家有个没连衣袋,我取去将死人装在里头,有人问我胡子转你那里去,我说道与孙员外送草去,可不好那!(孙大云)好!早些儿取布袋出来。(胡做入关门科,云)你杀了人,教我背去。(诗云)孙大做事全没礼,后门杀下枉死鬼。你今怕死不偿命,死活来朝不由你。(下)(孙大云)两个兄弟都不肯去,罢、罢、罢!我只是缢死了也。(旦云)员外你不要慌,这两个贼子他不肯背去,我想来有你亲兄弟孙二,央他背出去,怕怎的?(孙大云)大嫂,我与兄弟似参辰日月,将他不是打,便是骂,不曾得了我一口儿好气。今日我有难,却央他,莫说他一定不肯,便肯时,我也没这脸见兄弟去。(旦云)员外你放心,咱两口儿去来。(下)

    (正末上,云)昨日虫儿好意背的哥哥到家,俺哥哥打了兄弟一顿。哥哥,你全不想咱是共乳同胞的弟兄。哎!(诗云)不想共乳同胞一体分,煨干就湿母艰辛。好衣好食别人用,全没相怜半点亲。(唱)

    【南吕】【一枝花】稀剌剌草户扃,破杀杀砖窑静。俺这里春光元不到,人迹罕曾经。万籁无声,是甚么响息飒惊咱醒?透着些影依微何处灯,(做听科)却原来是伴独坐皓月澄澄,搅孤眠西风泠泠。

    【梁州第七】我如今穷范丹无钱怎了,便教他赛陈抟也有梦难成。积渐的害得忧成病。一递里暗昏昏眼前花发,一递里古鲁鲁肚里雷鸣。这孙虫儿一身忍饿,教孙大郎万代留名。我和你本-个父养娘生,又不是蜾赢螟蛉。怎么无半年欺负了我五场十场,我每日家嗟叹了千声万声,那一夜不哭到二更三更。(孙大同旦上,云)大嫂,你去叫门,我有甚脸儿见兄弟那。(旦云)你不叫,我叫门咱。(叫科,云)孙二,开门来!(正末唱)是谁人叫门那声?(旦云)快些!(正末唱)这声音不似个男儿应。(旦云)孙二,你开门咱,是你嫂嫂叫门哩!(正末唱)元来我嫂嫂门前等,他是个妇人家无烛从来不夜行,我出门去审问个分明。(云)嫂嫂,更深半夜,你一个妇人家,这早晚天道,也不是你来的时候。(旦云)不妨,我是你亲嫂嫂,怕做甚么?(正末云)我孙虫儿呵,(唱)

    【隔尾】我常时有命如无命,怎好又厮罗惹无情做有情。(云)不争我开门去,教嫂嫂入来,这礼上就不是了。教俺哥哥知道又是打。(旦云)孙二快开门,你哥哥有事着我叫你来。(正末唱)俺哥哥便今日有事呵明日旋折证,嫂嫂你这搭儿莫不错行。(旦云)我不是错行哩。(正末唱)前者得过承,是我那滴水檐前受了的冷。

    (旦云)不则我来,和你哥哥在此。(正末云)既是哥哥同来,何不早说!(做开门跪科,云)哥哥,休打你兄弟者。(孙大云)兄弟,你起来。(正末云)你夜晚间有甚么事和嫂嫂来?(旦云)小叔叔,咱后门前不知是谁杀下一个人,我如今叫你背将别处去埋了者。(正末云)嫂嫂,你的话只怕不准。果有这等事,我哥哥怎不说一句来?(旦云)员外,你说与兄弟怕甚么?(孙大云)大嫂,我说呵,恐怕兄弟变了脸。(旦云)你兄弟不是那等人。(孙大云)兄弟,你哥哥昨日吃酒回来至后门前,不知是谁杀了一个人也,曾叫那柳隆卿、胡子转两个贼子去,他都不肯来背。兄弟也,你想着与我是共乳同胞的情分,你不救我时教谁救?(正末云)哥哥,这人命的事,你是好人家的孩儿,怎么到的官府中问理去?那两个逆子,你养育了他,吃的、穿的,那一些儿不是你的?你今日有难不肯救你,却教我来背?好也啰,咱两个见官去来!(旦云)小叔叔,你看我些面皮咱。(孙大云)这都是你哥哥的不是了也。兄弟,你息怒咱。(正末唱)

    【骂玉郎】你怀中倚恃着财丰盛,动不动和人争,不登登按不住杀人性。若是被告发,被擒拿,怕不要偿命?

    (孙大云)我几曾杀人来?是好冤屈也!(正末唱)

    【感皇恩】你还道负屈高声,你所事无成。见兄弟,心头刺,眼中疔。吃酒时只和那两个贼徒,背人时来寻我这穷丁。(带云)好也啰!(唱)割舍的揎胳膊,拽衫袖,到公庭。

    (旦云)小叔叔,放了你哥哥,休要如此!(正末唱)

    【采茶歌】嫂嫂呵可不你知情,哥哥呵可不你当刑?(云)哥哥嫂嫂,你两口儿怕么?(孙大云)可知怕哩。(正末云)要饶么?(孙大云)可知要饶哩。(正末云)哥哥嫂嫂,休惊莫怕,我逗你耍哩!(唱)我替你把死尸骸送出汴梁城,随他拖到官中加拷打,我也拚的把杀人公事独招承。

    (做同走到家科)(旦云)兀的不是死人。(正末唱)

    【牧羊关】恰便似醉汉当街上睡,死狗儿般门外停。(云)嫂嫂,则怕天明了,待我背他出去。(做背科,唱)我背则背手似捞铃,怎么的口边头拔了七八根家狗毛,脸儿上拿了三四个狗毛。这厮死时节定触犯了刀砧杀,醉时节敢透入在喂猪坑。既不沙怎闻不的十分臭,当不的他一阵腥。

    (云)恐怕天明,我须急急的背出去咱。(做走科,唱)

    【幺篇】这等人是狗相识,这等人有甚么狗弟兄。这等人狗年间发迹来峥嵘。这等人脱的是狗气狗声,这等人使的是狗心狗行。有甚么狗肚肠般能报主,有甚么狗衣饭泼前程?是一个啜狗尾的乔男女,是一个拖狗皮的贼丑生。

    (云)可早到汴河堤上了也。我将这个死尸埋在这幽僻去处,我记下者,久以后有个折证。哥哥嫂嫂,咱还家去来。(到家科)(旦云)小叔权,辛苦了也!将一领袄子来与小叔权穿。(孙大怒云)是领甚么袄子?(旦云)是一领旧袄子。(孙大云)将领新袄子来与兄弟穿。(正末云)那两个贼子来时,只怕哥哥还信着他哩。(唱)

    【煞尾】那的是添茶添酒的枯干井,那的是填帛填金的没底坑。你觑当着这说谎精,那虚脾,那浅情;那过后,那光景;胡支吾,假奉承。他装厮趁,他装厮挺。吃饭处,白厮捱,买酒处,白厮逞;做事处,干厮哄;爱女处,干厮迎。(孙大云)从今以后,我再也不睬那两个贼子了。(旦云)我记的古诗有云:荆树有花兄弟乐,员外这个才是。(正末唱)嫂嫂,你说甚的田氏三荆?只怕你跳出七代先灵也将他来劝不省。(同下)


    第四折

    (正末上,云)今日俺哥哥教我管着解典库,我且闲坐咱。(柳、胡上,云)孙员外这两日不出门来,不礼俺两个,定是那一夜不肯与他背人的缘故。他自家杀了人倒怪我,今日寻他去。(叫云)孙员外,你怎生不出门来?(孙大上,云)我怕你,不敢出门那。(柳、胡云)你打死了人,你躲到那里去?我和你见官去来。(孙大云)不要叫,怕地方听见。兄弟,这事怎了也?(正末云)你两个帮闲的贼子,好生无礼!我不救哥哥教谁救?(柳、胡做扯科)(孙大云)我送你些钱,饶我罢。(正末云)哥哥,不干你事,是我杀了人来,我和这两个贼子折证咱。(柳、胡云)元来你两个通同杀人来!(正末唱)

    【中吕】【粉蝶儿】没半盏茶时,求和到两回三次。你枉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,教那厮越妆模越作势,尽场儿调刺。他道你怕见官司,拿着个天大来杀人公事。

    【醉春风】你休把外人攀,则将兄弟指。我敢向云阳市里挺着脖子,替哥哥死、死。俺哥哥将你恩上施恩,你两个待告呵便告,毕竟的是那不是。(柳云)人命关天,分甚么首从?我和你告官去来。(胡云)隆卿哥,只等他抬出三千两银子来,便饶了他罢。(同下)(外扮孤领祗从上,诗云)正直公廉不爱财,掌管西槽御史台。讼庭无事清如水,单把负屈衔冤放入来。小官姓王名翛然,在这南衙开封府做个府尹。方今大宋仁宗即位,小官西延边才赏军回来,今日升厅坐早衙。祗侯人那里?与我喝撺厢者!(一行人上跪科)(孤云)那个是原告,那个是被告?为甚么争桑竞土、分家私不平?你慢慢的说与我听咱。(柳云)相公,小的是原告,这个是孙员外,他是个巨富的长者,与小人两个结义做兄弟,一日酒醉回家去,使酒撒泼杀了一个人,叫小的替他背出去。小的每畏法并不曾背。所告是实。(孤云)这厮可也无礼。清平世界,怎敢便杀人?(孙大云)小人不敢。因吃酒回家去,见后门口不知是谁杀了一个人。(孤云)你早招了也。既不是你杀人,怎么这尸首可可的在你后门?(正末云)相公,休信这贼子的说话。(唱)

    【红绣鞋】那告状人指陈事实,都是些扶同捏合的虚词。现如今告状的全不似古贤师,这般家闲雕刺。他待放着暗刀儿,在、在、在我根前怎的使?(柳、胡云)这就是孙员外的亲兄弟,他两个合谋杀人哩。(孤云)你怎生谋杀了人?你与我从实招来!(正末云)相公听小人说一遍咱。(唱)

    【石榴花】他两个是汴梁城里谎乔厮,与孙员外甚宗支?只待要兴心啜赚俺泼家私,每日家哄的去花街酒肆,品竹调丝。被咱家说破他行上,因此上索垢寻疵。他道俺哥哥公门踪迹何曾至,平空的揣与这个罪名儿。

    (柳云)我们两个都是饱学秀才,倒说我要哄他家私!凭你到那汴梁城里城外问去。(胡云)这个我也不和他争,只问他是甚么事发,是那个动手打死的。(孤云)这敢是你哥哥杀了人来么?(正末云)并不干我哥哥事,都是这两个贼子妄告,要诈钱哩!(唱)

    【斗鹌鹑】他、他、他似这般钻懒帮闲,便是他封妻荫子。他讲不得《毛诗》,念不得《孟子》,无非是温习下坑人状本儿,动不动掐人的嗓子。哎,这好歹斗的书生,好放刁的贼子!

    (云)你这两个平日哄俺哥哥钱,也尽勾了,还有甚的不足意,又来告这等谎状。(唱)

    【上小楼】我说的丁一确二,你说的巴三览四。使不着你癞骨顽皮,逞的精神,说的强词,公厅上捱杖子,胡攀乱指。(云)到这里只有个法子,(唱)哎,使不的你咬文嚼字。

    (孤云)这厮无礼!左右,将大棒子与我打呀!(做打孙大,正末扑身上科,云)这不干俺哥哥事,小人情愿与他对词!(唱)

    【幺篇】活时节一处活,死时节一处死。咱两个协罗嘶钻、尾毛厮结、打会官司。一任你百样儿,伶牙俐齿,怎知大人行会断的正没头公事。(孤云)这桩事不打不招。左右,拿这大的下去。好生打着。(孙大云)小的是个知法度的,怎敢杀人?(正末云)不干俺哥哥的事,这件事都是小人做来。(孤云)既是他认了,左右,拿小的下去打着者。(旦冲上,云)相公停嗔息怒,暂罢虎狼之威。这件事也不干孙大事,也不干孙二事,都是小媳妇儿做下来的。(孤云)兀那妇人!这件事你说的是呵,我与你问个妇人有事,罪坐夫男,拣一个轻省的罪名与他;若说的不是呵,我就活活的敲死了也。(旦云)相公,从来人命关天关地,岂可没个尸亲来告,要这两个光棍与他索命?只因俺这孙家,汴京居住,长的孙大,叫做孙荣;次的孙二,叫做孙华。本是共乳同胞的亲兄弟,自小里父母早亡。这孙大恃强,将孙二赶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,每日着这两个帮闲钻懒,搬的俺兄弟不和。这两个教孙大无般不作,无般不为,破坏了俺家私。孙大但见兄弟,便是打骂,妾身每每劝他,只是不省。妾身曾发下一个大愿,要得孙大与孙二两个相和了时,许烧十年夜香。偶然这一晚烧香中间,看见一只犬打香卓根前过来,妾身问知此犬是隔壁王婆家的。妾身就他家里,与了五百个钱,买将来到家,将此犬剁了头尾,穿了人衣帽,撇在后门首。孙大带酒还家来见了。问妾身道:后门口是谁杀了一个人,你可知么?妾身回言不知道。当夜教孙大唤柳隆卿、胡子转替背出去,两个百般推辞,只不肯来。我到窑中唤的孙二来,教他背将出去,埋在汴河堤上。怕相公不信,现放着王婆是个证见。(词云)因孙大背亲向疏,将兄弟打骂如奴。信两个无端贼子,终日去沽酒当垆。把家私渐行消废,使妾身难以支吾。因此上烧香祷告,背地里设下机谋。才得他心回意转,重和好复旧如初。若不是唤王婆亲为证见,谁知道杨氏女杀狗劝夫?(孤云)这也难道。(旦云)怕相公不信,可着人去取来看。现在河堤岸上埋着哩。(正末云)怪道背出时,这般死狗臭!(唱)

    【十二月】这公事非同造次,望相公台鉴寻思。俺哥哥花枝般媳妇,掌着那铜斗家私。这便是情由终始,有甚的过犯公私?

    (孤云)既如此,左右与我到汴河堤上取那埋的死狗来看。(正末唱)

    【尧民歌】就官厅上拖出那狗皮儿,这的是俺嫂嫂暗把计谋施。劝哥哥放开怀抱莫嗟咨,那王婆须是俺的正名师。相公阿你恩也波慈,从来不受私,早分解了这跷蹊事。

    (祗从取砌末上,云)禀爷,取得这狗儿来了也。(孤云)这两个贼子好无礼也!各打九十,为民当差。孙荣主家不正,将亲兄弟另住,本该杖四十,因他妻杨氏大贤,免杖。杨氏与他旌表门闾。孙华郎授本处县令。(词云)幸当今天祐圣明君,汴梁城出此两贤人。王翛然从公大断案,一家儿望阙谢皇恩。(正末等拜谢科,唱)

    【尾煞】俺如今剔下子这骨和筋,割掉了这肉共脂。则着他背狗皮号令在长街市,也等那一辈儿狗党狐朋做样子。

    题目孙虫儿挺身认罪

    正名杨氏女杀狗功夫

    2024-01-14